卢梦龙抬起头,太黑了,愣是什么都没看见。
“没想到即使隔了十世,白龙神依旧对金乌情深义重,即使在忘川梦里,依旧忘不了。”
声音听着很熟悉,但不知道是谁。卢梦龙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前梦中的样子。白底青莲妆花缎,缂丝腰封玉带钩。
若不是一头棕色卷毛和眼珠,就真像是白龙神苍珀再世。
“变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变。”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卢梦龙抬手摸了一把银色明珠,突然光芒盛放。他看清了向他走来的人。
“还是只认主。”
一张从没见过的脸,望着银珠苦笑一声。
“不记得了呀……”那人对卢梦龙微微一笑,眼尾有掩饰不了的褶皱,仿佛历经了许多忧愁,沉淀在丛生的沟壑里。
“我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从帝俊那时,到炎黄五帝,看着王朝起,看着王朝灭,直到这里的环境不再欢迎我。我便随着倭人去龙脉的尽头,带着主公破败的灵体,在那里继续休养生息。”
“你是巫朔?”
“是。”他又苦笑了一下,道:“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1。幻黎神君别来无恙啊!”
卢梦龙看着眼前这个搅动血雨腥风的男人,他似人又似鬼,非人也非鬼。他的眼睛里燃烧着野火,这么多年,没有一刻放弃过他的执念。
“潘郎何用悲秋色,只此伤春发已华2。美貌在时间面前不值一提。”卢梦龙怼回去:“你究竟想要什么?想要阪泉氏活过来做皇帝?他根本不是什么帝星。你错了。”
“不!我没错!是帝星也好,不是帝星也罢。他离成功之差了那么一小步。这一小步就是你!”巫朔望着两颗明珠,一明一暗,此消彼长。“主公只是看到了穷奇手里的画像而已。”
卢梦龙摸了一下鼻子,这话让他怎么接?
“大概因为长得怪吧!”卢梦龙开启惯用的自嘲模式,“毕竟白化病人少见。”
巫朔笑了一下,本想接着说,谁知卢梦龙突然抬手摸了一下金珠,金珠的光辉瞬间暴增,刺眼的光芒让巫朔抬起胳膊护眼。
卢梦龙趁此机会一把抢过两颗明珠塞进衣襟。接着没命开跑。开玩笑,他有空跟个脑子有坑的老妖怪理论。然而跑着跑着,他又在一团漆黑里迷路了。
要死要死!卢梦龙暗叫不好。他既怕拿出明珠成为靶子,又害怕这无边的黑暗吞噬他。不知道跑了多久,卢梦龙突然发现脚下的触感变了。原本一直像踩在棉絮上,轻软有弹性但极为不踏实。现在脚下却是坚实的地面。卢梦龙跺了几脚,肯定这是土地。他还感受到脚下窸窸窣窣不平整,好像是踩在草地上。
卢梦龙从怀里摸出明珠一枚,明珠核桃大小,在他手里泛着微光。借着这一抹光,卢梦龙看清了自己正站在外婆家花园里。脚下踩的是那是自家老爹请专业人士铺设的果岭草,让老丈人在后花园里享受高尔夫的乐趣,顺便增加一点运动量。
不远处就是外公外婆的故居,卢梦龙想定睛看清房子的模样。突然手里的明珠似有感知一般倏地一下脱离手掌,升上天空。
明珠在空中成了梦幻的月,泼洒出朦朦胧胧的清冷白光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远处的别人家的花园里蒸腾出雾气,使洋房看起来孤零零地仿佛此地仅此一栋。
卢梦龙看清了洋房的轮廓,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上世纪30年代,匈牙利建筑师乌达克在巨籁达路(rueratard巨鹿路)上设计了一栋英国乡村别墅3。石板瓦双坡大屋顶十分陡峭,占了一半立面高度。东西两端有高耸的砖砌烟囱,南北立面有对称的山墙。红色清水砖墙的一层外墙,洁白如雪的二层和阁楼外墙。外墙深色木构架露明,建筑转角和门窗套了隅石(隅yu,quo,墙角结合处的外包石块)。
白的墙、褐的瓦、灰的石、红的砖、黑的外露木构架,绿的院子。春花秋月,夏虫冬雨。这就是卢梦龙的童年即景。
卢梦龙低头发现自己的长袍不见了,他又穿上了限量版球鞋,牛仔裤破破烂烂却价格高昂,潮牌卫衣上似乎还残留着牧羊少年的香味。
随着衣服的变化,场景也在转变,云开雾散,这条小马路逐渐恢复旧貌。
卢梦龙知道他已经走出了巫朔的控制。
第一声虫鸣出现后,这个世界似乎活了过来,卢梦龙隐约听见笛子的声音。乐曲太熟悉了,《月光波》。他听过原版的尺八,也听过别人用萧和埙演奏过。笛子却是第一次听。都说笛声明亮清脆,这样的旋律不用尺八,就更适合萧或埙来演绎。没想到用笛反而别具风味,少了一丝凄凉多了一分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