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
贺风回跪在床边，弯腰吻了一下祝满的额头，又疼惜地抚摸他的脸颊。
已经多少年了，祝满的抑郁症不减反增。可是又能怪谁？贺风回知道没有人可以怪罪，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刚刚在车上，祝满说要他留下来当他的AI，贺风回虽是答应着，但他知道，等祝满知道真相时，一定会万分后悔自己曾经产生过这个想法。
就像已经过季的兰花，就算通过科技的手段将它们种在夏天的花园里，仍旧改变不了它们曾死去过的事实。
祝满的爱只会是短暂怒放的兰花，而贺风回在这场绚烂里，心甘情愿地被吞噬致死。
贺风回站起身，走到书房。
他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照片祝满站在阳光里朝他笑，伸出仿真手指刮了一下照片中祝满的脸颊，而后收回目光。
一瞬间，他眼里所有的缱绻都收束，眼底只剩凌厉和冷静。
他向自己的系统发出命令：【呼叫唐源。】
约摸一分钟之后，唐源才接起来：“贺先生。”
为了确保通话安全，贺风回侵入了人类池的监控摄像头，他看见唐源在一个隐秘无人的楼梯间。
他随即黑掉唐源来路时经过的所有监控，以及这个楼梯间全部楼层的监控，才开始通话。
“你们那边还好吗？”贺风回问。
“目前没有什么问题，林琅正在排查系统安全漏洞，我和范子默听她指示。”唐源回答，“贺先生，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对于贺风回请求唐源在平权行动中帮忙一事，唐源已经在一周前答应。
推动人类和AI平权，贺风回决定分两步走，第一步是让AI放下对立情绪，通过策反或消灭激进派实现；第二步是让人类放下对立情绪，通过提纯温和派、让AI主动向人类示好实现。
第二步需要一个具有情绪感染力的人来助力，这个人将会成为AI和人类之间的桥梁。贺风回认为唐源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贺风回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你在接下来的行动中立功。”
唐源却愣了一下，“立功？”
“李诗已经开始怀疑你，你必须确保自己在反智能联盟里的地位不受威胁。”贺风回冷静地说。
唐源有些疑惑：“可我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辅助者，我……在联盟里其实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那是因为你暂时还未接触到反智能联盟的核心。”贺风回接得飞快，“等你到了B市，唐医生，我说过，你温和、富有同情心，你的性格会帮助你在权力核心中很容易得到别人的信任。”
电话对面顿了半晌，“这也是你信任我的原因吗？”
“不全是。很抱歉，我调查过你，但从你出生到现在，你的成长经历都单纯顺遂，家庭背景也并不复杂。”贺风回诚实地说。
“那祝满呢，你也调查过他吗？”唐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稳，“以前的祝满和现在的祝满”
贺风回打断：“唐医生，我说过等事成之后”
唐源也抢话：“你当年杀了他是有苦衷的，对吗？你让我帮忙我是答应了，可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这件事，我……我是不是在帮杀害小满的凶手！”
陷入沉默。
……杀害小满的凶手。
贺风回闭上眼睛。
他是AI，本不需要做闭上眼睛的动作表示痛苦，他甚至本不需要拥有“痛苦”这种情绪，但若干年前，那个人给予他“贺风回”这个名字时，便注定了会将他塑造成一个有血有肉的AI。
“抱歉。”先开口的是唐源，“白天那场突袭，我情绪可能还没平复过来，我……我只是有点儿想小满了。”
贺风回试图在庞大的数据中寻找一个体面的回答方式，但他没有找到。
面对过去的伤疤，没有任何说辞是体面的。
最终，贺风回没有回应唐源的话，而是回到正题：“唐医生，你立功的事情我会暗中帮衬，目的是为了让反智能联盟看见你的能力，调你来B市总部工作，从而你便可以接近权力核心，我们也可以进行下一步动作。”
片刻沉默。
面对贺风回的理智，唐源还是自顾自地剖白：“贺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帮你么？因为人类战胜AI意味着，祝满会失去你，失去你，他会痛苦一生。”
“白天那场突袭后你们相互扶持的样子，愈发证明了我这个想法。所以……不管他和之前的小满到底有没有关系，他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见他难过。”
贺风回心一沉。
就算真的实现了平权，祝满就一定不会难过了吗？
唐源继续道：“我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有些草率，因为你说的平权，毕竟是关乎到整个群体，甚至社会文明的大事，而我却因为这点微小的友情，就……”
他噤了声。
从短暂的失神中走出，贺风回知道他没有选错人。或许连唐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柔软是他身上最可贵的东西。
于是贺风回引导他：“从历史上说，文明的进步始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出发点并不奇怪。比如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起点珍妮纺纱机的发明，是因为哈格里夫斯的女儿打翻了一个纺车，哈格里夫斯看着纺车在地板上滚动时萌生的想法。”
“唐医生，文明不会被任何个体推动进步，我们能做的，是让更多人认同我们的思想，当这个’更多人‘变为’绝大多数人‘的时候，我们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唐源听罢，沉默了很久，“其实这也是我想说的，贺先生，虽然你能力出众，但孤立的个体面对庞大的群体，总不是那么轻易取胜的。你……不，我们需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听到他改口说的“我们”，贺风回真诚道：“唐医生，谢谢你。”
唐源嗯了一声，“那先这样，再联系。”
贺风回听到唐源把电话拿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