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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他先前计划将它送养,它那么急切地不要他走,大概那时就已经发了病,知道如果今日一别,就是永久。

老何从家道中落时开始不相信命运,但叨叨在深夜最后塞给他的那个护身符却好像真的有莫名的力量,使他在往后的人生里都真的平安顺遂,再没像当时那么狼狈过。

那晚他浑浑噩噩,抱着没了气息的叨叨想要找个地方埋下,却在路上遇到一个先前他去借钱未果的老同学;老同学家里有个比何宣云小几岁的女儿,他们相遇时她怀里抱着一只拥有雪白皮毛的博美犬,那老同学原本不想和他搭话,但是那只漂亮的小博美却奔过来,绕着叨叨仔细地嗅,末了发出一声呜咽,安静地舔了舔它的头顶,像送别。

小姑娘跟着她的狗奔过来,怯怯地看他脏兮兮的脸,叫了声:“何叔叔,你的小狗睡着了吗?”

老何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旁边博美亮晶晶、黑葡萄似的眼珠上,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毫无形象地在这女孩儿面前大哭,泪水打湿了他怀中小狗的茸毛,他说,是,它太累了,没等我就先睡着了。

他那一刻想,我也能永远睡着就好了。

因为活着真的太累了,有还不完的钱和躺在重症病房里的爱人,他甚至无法在她生命的终点好好陪伴她,而他们唯一的女儿又那么小,没学会好好地接受离别,现在就连唯一能够陪着他、听他讲这些的小狗也走了,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学会忍耐痛苦的吗?

他眼前一片模糊,察觉到有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泪眼朦胧地望去,看见原本对他冷淡的老同学站在他面前,说:“去哪儿?今晚先住我家吧。”

老同学借给他一笔足够他东山再起的资金,在那个年代称得上是一场豪赌,好运就这么突然地降临在他头上,尽管那是他的狗用命换来的一瞬心软与怜悯;他用这些钱填上了欠下的窟窿,却没救回爱人的命,她还是一天天地衰败了下去。

下病危通知的当天,他将上学的何宣云从学校里叫到医院来,何宣云没见过这种场景,无措地摸着妈妈枯瘦的手,其实心里有预感,但却不愿意接受,只说:“妈,等你好了,咱们去海边,让我爸开车,带着叨叨,你不是最喜欢海边了吗?”

没人回应她,老何站在病房外,很用力地抹掉了脸上的眼泪。

但这句话好像有魔力,第二天,他重症的爱人精神竟然好了起来,老何心沉了下去,知道这恐怕就是回光返照,但他没说,只看着何宣云高兴地和她妈妈聊天;当天夜里就不行了,已经病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女人时睡时醒,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偶尔她睁着无神的眼,叫道:“叨叨呢?我给叨叨做肉泥。”

何宣云在一旁小声地哭,老何强忍着,哄她:“医院不让小狗进来的呀,你忘了吗?”

女人就安静下去,闭上了眼,过了会儿却又睁开,突然笑着说:“我看见叨叨了,它来接我,老何,我要走了。”

那时何宣云不知道叨叨已经不在了,她想妈妈要看一眼小狗,为什么就不能看呢?

她哭着要老何把小狗接来,哪怕远远地看一眼就好,老何终于没法再遮掩下去,他看着自己年轻的女儿,而病床上垂危的爱人眼角带笑,仿佛真有最爱的小狗在迎接,于是他想:如果离别不可避免,那就再晚一些吧,至少不要是今天。

所以他说:“叨叨……叨叨跟我吃太多苦,现在的条件暂时没法养活它,我就把它送给别人养了。”

病床上人的手重重垂落下去,连带着何宣云眼里的光一并熄灭,那一刻他耳朵轰鸣,清晰地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知道何宣云怪他,怪他如此狠心,将朝夕相处的小狗就这么转手送人,怪他没让妈妈在生命的末尾最后再看一眼她最爱的小狗;可直到这里都还不是故事的终点,后来何宣云让他把小狗接回,他屡屡搪塞,而对方好像也在这场漫长的拉锯中明白了什么,父女关系日益疏远,彻底闹掰那日何宣云看着他冷冰冰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这么狠心。”

“我知道你也许怕触景生情,怕看到叨叨想起妈妈,”何宣云讲,“但是叨叨就不是我们家里的一员了吗?”

他原本想说出真相,可常年的忙碌与沉默让他已经不习惯再向女儿吐露心声——或者是他也还没走出那个在街头痛哭的夜晚,他下意识逃避,最后要说的话就变成了:“你高三,正是学习的时候,养狗太分心,等你考完试,我们——”

“什么叫分心?”何宣云质问他,“在你眼里,爱心、善良和同情就是分心吗?还是说,你希望我成为一个对生命不负责任的人,就像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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