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焰?风饶觉得这名字格外耳熟,好像是哪一届的学弟。
“有空,”孔葭夫人搁下筷子,“什么事?”
“我这几天不是隔离嘛,趁有空写了几篇稿子,投到了龙野日报的医疗版上,”夏明焰语速飞快,“结果那人模狗样的瘪三主编居然不肯发,还说要举报我,我说你去、去举报吧,看看咱俩谁的拳头硬,等隔离结束了,我非得去和他当面对线……”
“什么稿子?”孔葭夫人打断他。
“就是几篇关于感染者的科普文章,都抄送您邮箱了,真的写得可含蓄了,让大众看看也不会长鸡眼。卧槽那shǎ • bī主编硬说我是感染者派入人类队伍的奸细——简称人奸,那我就不能忍了啊,我……”
“我知道了,稿子我会看的,”孔葭夫人淡淡道,“主编那里我去说。”
“这就太好了!”夏明焰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院长,真的谢谢您!”
挂了电话,孔葭夫人让春卯将夏明焰的文章投到屏幕上,风饶粗略地扫了几眼,发现的确是一篇普普通通的科普文章,谈到了感染者低风险、可治愈的特点,并呼吁人们理性对待感染者。
这些科普在研究者看来都是基本常识,但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却无异于恐怖分子发言。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龙野都对感染者赶尽杀绝,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才造就了如今这样安全的城市。
奇怪的是,普通人对于感染者的厌恶程度有时候还要高过异兽,在这些异化的同类身上,人们投she心灵中最深的恐惧。他们不顾一切地要杀死感染者,好像这样就能使自己免于劫难,玄城的安全程度越高,这种恐惧就越是强烈。
“啧啧,”风澄呷了口红酒,“夏明焰这家伙,居然敢用真名发文章,也不怕出门被愤怒民众乱刀砍死。院长干嘛要帮他?”
“夏明焰……他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研究院里那么多研究员,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感染者受到了不公正对待,但敢大声说出来的只有他一个。”孔葭夫人叹了口气,看向风饶,“因为感染者的事,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学生了……”
“……”风饶默默地没有说话。
当年,读完三个博士,得到副教授头衔,导师还是院长的他,拥有无限广阔的未来,甚至被当做是院长的接班人培养。他从学校毕业,选科室的时候,主动选了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感染者科,紧接着他便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这座全华夏都排得上号的医院,居然普遍地对感染者实行安乐死。
只有最轻微的感染者才能得到治疗,而一旦他们的觉醒度持续走高,或者久治难愈,就会被直接放弃。
为了防止感染者反抗,在注射安乐死药之前,他们甚至都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风饶亲眼看着那些还具备些许理智、还怀着对生命渴望的人被推进手术室,然后再也没有活着出来。
他无法接受作为一个医生却要主动去shā • rén这件事,所以他选择离开玄城。在野外,感染者和人类杂居在一起,每一秒都充满危险,但他却获得了心灵的安宁。
据他所知,像他一样无法接受而离开的研究员还有好几个,但他们仅仅是选择逃离,唯有夏明焰选择硬碰硬,他的确充满勇气。
“站在我的位置上,我无法要求大家接受感染者,”孔葭夫人道,“感染者依然具有危险性,我不能让我的民众生活在恐惧中;我们的医疗资源连救治所有士兵都做不到,更加顾不上感染者……这里面有太多阻碍,或许我真的老了……”
风澄握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但我也希望能看到某一天,感染者也能和普通人一起活在阳光下,”孔葭夫人动容道,“我老了,玄城的未来,还是要依靠年轻有理想的孩子……”
因为夏明焰的一通电话,气氛忽然变得有些低落。风饶默不吭声地喝着酒,眼神无意识地扫过对面的酒柜,忽然瞥见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个庞然大物的黑影,倒映在酒柜的玻璃门上,像狂风中的大树一般簌簌抖动着。在那团黑影中,风饶仿佛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鸟喙,和一双空洞的眼睛。
风饶蓦地回过头去,才发现橱窗对面根本没有什么怪物,只有那个叫做露丑的亲卫队成员,裹在一身黑袍里,神色冷淡。而橱窗上的影子,大概是窗外的树木。
接触到他的目光,露丑对他笑了笑,这个笑突兀地出现在她冷淡的脸上,说不出的邪恶怪异。
我这是喝多了?风饶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再看露丑时,她已经收敛了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