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空中传来悠扬的呼啸声,九个黑点出现在天边,又在极短的时间内逼近。速度之快,仿佛将空间对折,又从中穿透,连运动的残影都没留下。
是龙之九子,他们发出了龙吟声,彼此应和,次第降落在祁渊身边。其中囚牛、睚眦和嘲风是叶盏曾见过的,而其他六子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觉得一个赛一个的恐怖怪异,站在祁渊身后却又显得十分和谐。
九子簇拥在祁渊身边,低伏着身体,有舌头的吐舌头,有尾巴的摇尾巴,活像九只大狗狗。祁渊轻抚着他们的脊背,没有再转头看他一眼。
叶盏抽了抽鼻子,想再说点什么,但脑袋都像是被眼泪泡糊了,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下连越秀都看不下去了,用黄沙一把将他卷起,朝山下飞去。
直到领域边缘的一处山谷中,越秀才将他放下,责怪道:“你凑什么热闹,他们真的打起来,溅出的火星子都能把你烫死,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阿姨……”
“嗯哼。”
“他太伤人了,”叶盏难过极了,甚至有些怨恨起来,“他就是痛快给我一刀,都比这样好。”
“哦,他要是真给你一刀,你就痛快了?”越秀呵了一声。
叶盏难过得气都喘不匀,自顾自道:“阿姨,这就是成神吗?那神仙有什么好的?不会爱不会恨,那些所谓的‘境界’啊,“领悟”啊,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话说的,给你个机会成为无所不能的神明,你愿不愿意?”
“以前肯定愿意,”叶盏立刻摇头,“现在我不想要了。”
越秀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从一开始祁渊就不要这些。他想成神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保护你。”
“……”叶盏默然不语,只是用手捂住了眼睛。这些他心里都清楚,然而越秀就这样直白地点出来,他还是痛得无以复加。祁渊这个做事滴水不漏的混蛋,每一件事都叫人无可指摘,让人恨都恨不起来,他挑不出祁渊的一点毛病,所以痛苦的矛头只能指向自己。
他这一生中遭遇过许多挫折,但他的心上向来没有负担,借由一些任性的逃避、坦荡的放弃和故作的单纯,他的精神世界一直轻松而自洽。但是以后这些都不再有了。
祁渊离开后,他就要背负着所有的爱慕、想念、悲痛、后悔、孤独,度过余生。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傻傻的北极熊,走出了自己寒冷的舒适圈,只能日复一日地消瘦掉毛,吸引他的光和热最后也会要他的命。
“呼哧——”有什么东西悄悄地靠近,在他身后打了个响鼻。叶盏回头一看,是九子中名为狻猊的那一个,长得像一只巨大的石狮子,背上驮着一只古朴的香炉。
九子自然不会随意离开主人,狻猊出现在这里,显然是祁渊派来保护自己的。叶盏心中五味杂陈,抬手摸了摸它粗粝的皮肤。狻猊乖顺地低下脑袋,任他抚摸,背上的香炉冒着袅袅青烟,散发出幽幽檀香。
叶盏抱着巨兽的脖子,疲倦地把头搁在他的脑袋上,狻猊忽然伸出热乎乎的舌头,舔上他的脸颊,卷走了他的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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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盏度过了一生中最难熬的等待时间,虽然深蓝计时说一共就四十分钟。
凌景许诺的一个小时到了,情况立刻发生变化。透过婆娑的树叶,天际忽然亮起一阵强烈的白光,即使隔了这么远,叶盏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力量余波。一阵刺耳的乐声传来,这应该是囚牛在弹奏,夹杂着蒲牢的吼声,大地的震动一直传递到这里。
离开是正确的,叶盏暗自叹息一声,攥紧了手中的蜡烛。
也不知道这些时间,祁渊有没有做足准备……
这时,他听到草丛和树林间,响起许多细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
“呼呵呵呵呵呵……”
狻猊猛地躬起身子,朝着某个地方发出低吼。
叶盏转过身去,只能看到几条残影在林间穿梭,伴随着那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飞速逼近。他终于看清了那些东西——长着女人的外形,身上却伸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肢体,让她们能像蜘蛛一样四处爬动。
每个女人的脸上都没有五官,而是一片平坦的画皮,上面画着诡异的笑容。那些嘴里发出了各式各样的笑声,有一只正在捧腹大笑的,气都喘不过来,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什么鬼东西,你们是林荒请来的逗比吗?”叶盏嘴上这么说,却不敢大意,用恒河沙作为防御,同时打开小包,从中抽出了三支觉醒剂。
笑着的女人们密密麻麻地爬过来,它们经过的地方,花草树木都长出了人脸,发出嘻嘻的笑声。叶盏的耳朵里顿时灌满了各式各样的笑声,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他的精神恍惚了一瞬,有点忍不住想笑,连忙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