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王自他身上收回目光,放下手中酒盏:“你所求之事,我自然放在心上,不过此事需五王共同议决,据我所知其他几位可没什么兴趣。”
“那是因为五王都为自家宗族子弟建有官学让他们进取。”
河阳王听着这话没有做声,只是垂眼喝酒。
叶澜修缓了缓语气,又道:“寒门才俊也需进学,仅靠少量私学远远不够,五王应重启书院,采集六族典籍文献,分类编目,不论出身广招生徒,青年学成返回本族,进而再教化众人。”
“我知道你为此事奔波已久,也不忍看你辛苦,定会再去与其他四王磋议,不如你留在府中暂住几日,到时也可当面解惑。”
叶澜修略加思忖,应了下来:“如此叨扰了。”
此时乐声再起,袒胸露背的舞姬游鱼般滑入大殿,酣醉的宾客面带痴迷,跌撞着越过桌案伸手追逐,打翻一地盏碟。
知道河阳王最喜与人同乐,越热闹越开怀,于是大家借着酒意嘻闹取乐,将气氛推向下一个顶峰,叶澜修不愿再看这些丑态,起身告辞后退出殿外。
出了殿门已是黄昏时分,暮色沉沉,贴身小僮迎了上来,展开薄氅披在他身上,旁边一低眉顺眼的仆人走上前来,询问是否回厢房休息。
这是昨日进府后管事指派来侍奉他的,看眉眼就十分机灵。叶澜修不欲让他跟着,只问了去往园林的路,随即挥退了他,带着小僮徐徐踱步。
看左右无人,小僮才出了声:“公子,这府里可真气派,都说我们清穹人喜好吟风弄月,可和这些中容人比起来,真算不得什么。”
“我族世代生活在树顶,朝阳明月,清风飞雨,天性悠闲自得,而这些人五百年前还是草原上放牧的泥腿子,一朝得势,以六族之力供养他们奢靡生活,沐猴而冠,附庸风雅,如何能做比对。”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进了园林。王府应是请了技艺高超的匠人来打造,景致很有几分巧思,十分自然地以花卉、隔窗和拱门将园子分为了不同的景区,一路向内走去,美景不时变化,总能令人惊艳,又保持了整个园子的格调一致。
长廊幽深曲折,两侧墙上开着若干形状各异的窗孔,走在其中就像经过一道画廊,一幅幅优美的风景画映入眼帘,叶澜修心情好了许多,难得有了兴致,一个个窗孔慢慢看过去。
小僮了解自家公子,静静跟在后面,一主一仆就这样走到长廊尽头,见到一道拱门,想是园子的另一个出口,就走了过去,哪知却是个院子,里面横七竖八立着十几扇青帱帐子,应是宴会没有用上又没来得及搬进去,北侧一排平房红墙黄瓦十分齐整,看上去像库房。
有房子应该就有伺候的仆人,叶澜修向内走去,想寻人问个路。
清穹人身子轻盈,步伐灵巧,两人一路走来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寂静中忽然吱扭一声,一扇木门从内向外被推开,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蹑手蹑脚走了出来,佝偻着背,怀里抱着个五彩斑斓的大花瓶,左右探头看看,随即快步向院外走去。
小僮想上前喊住问路,被叶澜修伸手拦下。
天色很暗,又有帐子遮挡,那人并未看到主仆二人,脚步匆匆很快出了院子。
花瓶挺大,那人抱个满怀也遮挡不住,那瓶子在暗沉夜色中隐隐泛着绿光,叶澜修见多识广,一眼看出这是自昆夷山中采出的莹石碎成粉,掺在陶土中制成的瓶子,在暗处会发出淡淡荧光,倒是珍品。
“是贼,看样子不是第一次了。”
小僮张大嘴巴:“敢在河阳王府中偷东西,五王残忍暴戾的名声六族皆知,作为家仆竟然敢监守自盗,若被发现恐怕想死都难。”
“这些东西都是从各族掠来的,数目多的数不过来,想必丢几件也无人知晓,小鼠偷大鼠,大鼠吃六族,从上到下都不干净,横竖与我们无关,走吧。”
第二天照旧是设宴聚饮,隔着几个庭院都听得到靡靡之音,河阳王差人来请,叶澜修托仆人谢绝,言道要去见一位朋友,仆人应是得了吩咐,不但不为难,还安排马车及一应随从,恭敬送他出了府。
马车缓缓驶出阑京,沿着姑水河向西而去,晌午时分来到中游的巴东郡。巴东王年迈,膝下仅一个病弱的儿子,这些年都不大管事,治理得略宽松些,中容大大小小的私学都建在这里。
叶澜修去拜访的好友是一位私学大师,当世名儒—谷丘子,他在弱冠之年就精通六族古文,博学洽闻,潜心著述,数十年不出门庭,五王多番求贤,皆不就位,直到四十岁开始自立精舍,开门授徒,不限地域阶级,只需十条束脩就可入门,至今有门徒千人,有的留下来授业新弟子,有的去往各族传袭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