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问:“痛了吧?”
她的头又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疼!我都记住啦!”
他现在的气恼是完全没了,内心只剩下了好笑。
卫菁菁赶紧把他的手拉下来,凑到了窗前低着头认真看着他的手。
皲裂,厚茧,干燥得黑黄的一双手。
陆征的手和卫菁菁的手完全是天壤之别,一个细腻滑嫩,一个饱经沧桑,布满了大大小小早就结痂脱落的伤口,那是陆征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苦痛记忆。
“别心疼。”他看着她皱着一张小脸要哭了的样子,心里也一揪,又觉得自己的手太丑,觉得难为情。
就好像全身都被扒光了在她的面前,他受过的风霜,淋过的暴雨都赤裸裸地展示了出来。
卫菁菁干涸着嗓子说:“怎么能不心疼?陆征,以前到底有多苦,你和我说说好不好?”
她抬着头看着他,一双清亮的眼睛里隐隐带着点悲伤,她问过,他都是一笔带过。
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她才能知道一二,可是谁懂他内心的痛呢?
她觉得难受的不是苦,是一个人的顶天立地。
她的陆征,总是把一切都压在自己的身上。
“你说着,我帮你涂药。”
卫菁菁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她打开桌子下面的小抽屉,把她的手油和之前陆征给她买的药都拿了出来。
陆征看着这个平时要多软萌有多软萌,但是一到关键时刻又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的妻子内心微微无奈,他顺从地把手放在桌子上,开始慢慢说起那段被他埋葬了很多很多年的过去。
这段过往,要让二姐说她也能说得出来,只是她不是他,对于陆征来说,那段日子跨过的鸿沟,是一个接一个。
“第一个死的是我弟弟,那年阿娘才生了孩子,就遇到那件事。阿爹被抓,家里被打砸抢没了,没有粮,没有钱。阿娘没有奶,三个月大的弟弟饿死了。”
卫菁菁的手一顿,陆征又开始接着说了,他的语速很平缓平淡,就像在说一件根本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第二个死的是叔叔,叔叔是文人,那个时候……你也懂。他是被抓进牢里,折磨死了。弟弟死的时候,我们家里的痛还没缓过来,叔叔就死了。叔叔对我最好,他总说我的性格最像他,平时阿姐她们都很羡慕我,因为叔叔总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所以叔叔死的时候,我很不可置信,很痛苦。”
“我们家从大宅子换成了现在这个,两房一院,住了七个人,从在市里都有名的大户人家变成了招人唾弃的小门小户。不过还好,阿爹被放出来了,他是个很乐观的人,但是他的乐观不现实。不过总之,我们开始学着自己劳作,挺过了一段很长的没有什么温饱的日子。”
“好景不长,我们家又被举报了。”陆征说到这段,还轻轻地笑了起来,“说出来你都不信,举报我们的是一群孩子。”
卫菁菁正在给他上手油,听到这话的时候眉头一皱,抬头看着他,“孩子?”
陆征的另一只手轻轻的拨过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往那上面小小地弹了一下。
“孩子有时候也是恶魔。那时候陆家还风光的时候,他们每天都会来我家门口,等着我出去给他们分糖吃,不给糖,不和我玩,给了糖,就把我捧上天。后来家道没落,连大人路过我家都嫌得慌,更不要说孩子了,阿爹和我说,他们不是不想和我玩,是怕,我信了。”
“结果没想到,他们为了hong卫军的几个糖果,就以莫须有的罪名把我家给举报了。我家与人和善,我阿婆平时乐善好施,在村里的人缘算是不错,村里人没有几个对我们家有想法的。就算有,也能被村长打回去,但是孩子就不一样了,他们整天在外面玩,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认识了什么人。”
卫菁菁把药瓶收了起来,依偎在他的身边愤愤不平地说:“那群人真坏!怪不得你不愿意和他们来往。”
陆征刮刮她因为生气皱起的小鼻子,“有了举报,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一阵打砸抢,这下,倒下的是我阿爹。他原本心气就高,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他扛不住了,在我十岁的那个冬天,病死了。”
“阿爹死了之后,阿婆没有了主心骨,我又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丁,从此,我就替了我阿爹,拼了命地干活,拼了命地保护家人。”
卫菁菁的喉咙一哽,“陆征,你吃了好多苦。”
“嗯,我吃了好多好多苦,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我们的孩子。”他把手搭在了她的小腹,一阵温热流进了卫菁菁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