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一直有枪炮声响起,宋伊和他说再见,挂断电话,不再打扰他。
脱离了随时会爆发未知新闻的区域,宋伊以为自己这一觉会睡的特别死,提前订了三个闹钟叫醒她,然而躺在暄软的床上,后脑沉得厉害,眼睛却特别精神,一点想闭眼的酸困都没有。
睡不着。
酒店走廊皮鞋踩在地毯上的柔软摩擦声,顾客的低声交谈,一墙之隔,街上汽车碾过地面的厚重声,窗外繁绿树枝上的蝉虫鸟叫……明明是隔音效果非常好的酒店房间,但只要闭上眼,什么声音都能钻进她的耳朵,赶走她费尽心力聚集的睡意,让她胡思乱想。
什么时候睡着的宋伊不知道,只知道是在街上汽车鸣笛声中醒来的,窗外一片漆黑,趴在窗台低头往路上瞅,只剩下汽车远去的红色尾灯。
气得想骂娘。
再睡也睡不着了,宋伊打开笔记本,整理她这段时间完全没时间整理的手札随笔,对工作上的一些失误做出标记和修正,对以后的采访写作做个参照警醒,记录一些她自己体悟出来的经验。
想着写着,不知不觉天亮,对窗太阳照得她头疼发昏,也差不多到时间了,下楼随便吃点东西,收拾东西退房去机场。
宋伊没去过真正的战场,也没来过x国,只在边境线上遥遥望一眼这里刿目怵心的现状,飞机上有人和她交流,问她是哪国人。
宋伊说她是中国人,有朋友受伤,来看望朋友。
她水蓝色眼睛羡慕地望着她,她去过中国,很和平,她很喜欢,说她是x国人,小时候一直遭遇战祸,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她的哥哥就在一场空袭中去世,她期盼着有一天能从这里出去,但海外求学真正出去了,看过外面和平的幸福,又每天思念从小生活的故土,希望她的国家有一天也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
宋伊摸摸她手上的薄茧,微笑说:“为你祈祷,会有那一天的。”
“谢谢。”
这里有着严格的海关检查,宋伊包里的相机和手表都要掏出来检查,甚至还想拆了零件,宋伊出示记者证,告诉他们如果相机坏了,她在这里的一切工作将施展不开。
有记者证,起码可以证明她的特殊身份,不是危险分子,海关归还她的相机放行。
宋伊在机场打出租车,前往大使馆。
之前只是在网络上看过关于x国现状的视频和文字报道,现在到了地方,只觉得那些视频都是些边角料,坍塌的房屋,墙上无人处理的干涸黑色血迹,路过不久前的爆炸点,隔着车窗,宋伊好像看见了黑色焦炭一样的小东西,回想辨别许久,猛然惊觉是炸碎后烧焦的尸体。
想明白的那一刹,胸腔一鼓,条件反射的生理性胃酸反涌进喉咙,宋伊捂着嘴拼命咽喉咙,才把胃酸咽回去,喉咙又辣又疼,着实不好受。
司机阿姨用不太标准的英语劝她:“小姑娘,不要往两边看。”
宋伊面色苍白地仰在椅背上阖眼,几分钟让自己消化接受血腥残酷的现实,举起相机,找点拍摄。
到大使馆,工作人员帮她联系大使秘书,黄威,一个三十多的年轻男人,宋伊和他握手,“黄秘书,我是新民社派来慰问徐智杰记者的,我叫宋伊。”
“周社长已经和我说过,徐记者现在还在医院救治,我带你过去。”
宋伊跟着他往外走,“我能提前问一下,徐记者现在怎么样了吗?”
“还在昏迷,情况不是太好。你们通知他的家人了吗?”
“他只有一个前妻和一个儿子,儿子身体不便,过不来,我算是他的半个徒弟,什么情况都可以和我说。”
“枪伤在肩膀,不致命,但医生说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这半年几乎耗支了他的全部身体,就算醒来好了,以后也会落下病根。”
“就是说他的身体恢复不到伤前的水平。”宋伊总结他的话。
“这是当然,再强壮的士兵受了枪伤也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何况徐记者这么大的年纪了。”黄秘书按按自己的胸肋骨,“我当年这里中了一枪,每到阴天下雨就会疼。”
“能醒来就好。”宋伊都抱着捡骨灰的打算来了,能把人活着带回去,她已经快要感谢神灵。
她被黄秘书领着到医院icu,隔着小窗看躺在病床上的徐智杰,和去年见到时的强健不一样,白发宛如枯槁,双颊凹陷发黄,已是将死之人的面相。
黄秘书:“医生说,他应该今天晚上醒来。”
宋伊送黄秘书出去,询问她想租车该去哪里。
“租车估计不好租,这里的车随时有被炸毁的风险,都是卖的,徐记者有辆车,停在大使馆,要不你先开他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