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去闲会儿,我来驾车。”林深走出马车,接过了凌东手里的缰绳。
黄沙遍地,远处,一老一小两个人影在缓慢前行。
林深喊了一声“驾”。很快,马车到了那两人身后。那老者一身血色红衣,步履轻缓,身形瘦削,紧紧拉着小孩的手。再走近些便可看到他的侧脸,皮肤紧致白皙,脸上也未见皱纹,只是白了头而已,但修真界鹤发童颜者甚多,也说不准是哪个修为高深的前辈,想到此,林深便对那人恭敬道:“前辈,这天气太热了,我载你们一段路吧。”
对方止住脚步,却没有回答。马车走到了前面,林深这才看清那人的脸,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白皙的面容,平静的神色,只是他的眼神似乎变得有神了许多,如此看来,是能看得到了。
只是那么一瞬,他便用眼睛在对方脸上勾勒了千遍万遍。他的模样似乎从未变过,从幼年时第一次遇到他,到如今已是十三年,三年的相依为命,三年的思念与怨恨,当他踏入苍云门时,也是江凤从修仙界陨落之时。登云台一事,距今已有七年。
林深至今记得当年还是少年的江凤把自己领回家的情景,那天在夕阳下,江凤的表情很奇怪,他似乎想哭,但最终没有哭出来,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江凤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后来,他就跟着江凤,江凤眼睛不好,他就做他的眼睛,他很害怕江凤把他丢了,就一直很黏着他,他还总喜欢叫他的小名,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叫他小名的时候江凤会变得像孩子一样,会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那三年,是他记忆中最初的温暖和安定。
在非命洞的那三年,他每一天都在渴望着江凤的到来,他说过自己会回来救他的,会带着他逃离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可是太阳一天一天升起又落下,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因为承受不住剑刃一方带来的痛而死去,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那天,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似乎要被火烧了一样,他痛着,也担心着江凤的安危,这些年,他为他承受了那么多的痛楚,可他不怨,他只是心疼,他只是希望他快些回来。
江凤回来的那一日他至今无法忘记,那些人的叫喊声,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鲜血流淌的声音一直在他耳畔。他的眼睛被江凤死死捂住,他看不到,他也无法挣脱,他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黑暗中听着身边的惨叫声逐渐平息,最终变成死一般的寂静。那一日,江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后来,他也再没有机会去问他。
那天,他拼命往人群前面挤,最终还是没能看到江凤,他只听到了雷声,他听别的弟子说江凤死了,说他是叛徒,说他罪有应得。他虽然也怨他回来得晚,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现在这个又冷又高的地方没有了江凤还算什么家,他发疯一样地往前面跑,他只想问问他痛不痛,他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对方的痛了,难道他真的死了吗?
这七年,他梦见过江凤无数次,那个人影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如今,梦里那个日渐模糊的人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样子。
江凤,一个走上邪路的天才,一个自甘堕落的修炼弟子,一个世人眼里背信弃义、咬了农夫一口的毒蛇。而他林深,就是那个农夫。他本应该恨他,为他的死欢呼雀跃,可他却那么不愿相信那个人已经死了的事实。
林深去登云台下找过他,那里的每一条河流,每一片树林,他都踏足了百次千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他,他只是一直在寻找,一直不肯相信江凤已死的事实,他不知道江凤是否真的如别人所说是师门叛徒,更不知道他如今若是还活着,是否已经修了邪术。
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找到他。
林深看着面前这个人,眉眼的确有些相似,可是很多地方却与他认识的那个人截然不同。江凤的朝气、意气、侠气在这个人身上似乎完全找不到,取而代之的是暮气、冷气与邪气。他渴望对方给予他不一样的眼神,但同样恐惧着面对这个完全像变了一个人的江凤。
“多谢少侠,不必了。”那人冷冷道,语气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字字带着陌生的疏远。
真的是认错了吗?林深看着那熟悉的脸,看着对方完全冷漠的眼神,江凤那双看不见任何颜色和光亮的眼睛虽然没有神采,但却是温暖的,面前这个人,真的不是他吗?
“吁——”林深停住马车,跳了下去,拦在那两人前面,对着那人伸出了手。
“在下苍云门林深,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江自流。”对方似乎并没有看到林深递过去的手,直接从他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