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奉茶、跑堂、厨子、伙头、掌柜、老板……这酒楼里的人全都在担心一件事情。
那桌上的碗。
他们有时也会打碎碗碟,但像今天这种五十五个空碗一齐碎裂的情形,只怕空前绝后,难逢难遇。
他们几乎已“听到”这五十五只碗同时碎裂的声音。
碗没有碎。
就在那长相堂皇威武的巨汉大手和捏着的两只铁胆就要拍在桌面上的刹那,那“饭桶”两手一分,五十五只碗,连同他刚吃完的那一个空碗,各分廿八只,全成两条直线,溜托在臂腕上,一眨眼间,又全叠成一线,就顶在他的头上。
五十六只空碗,叠起来最上面的一只碗刚好可以触及二楼的地板。
“饭桶”用头这样顶着,一点也不觉辛苦,神情轻松自如,仿佛那不是碗,而是他另一只手,只不过长在他的头顶上。
店里店外的人,全都看得呆住了。
连威武大汉也直了眼。
王小石忽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在传闻中的人。
就在这时,那威武大汉已叫了出来:“你是‘饭王’,你是张炭!”
江湖上,饭量好、胃口佳的人当然不少,几经艰苦、流血流汗,才不过为了三餐,只要有得吃、还能吃,谁都希望能大吃特吃、痛痛快快地吃、尽情尽兴地吃。
不过,像这样一口气吃了五十六碗饭的人,还是十分罕见——没有人能一口气吃五十六碗饭,这饭他到底是吃去哪里了?
能一口气吃下五十多碗饭,而又能把吃饭的家伙当做戏法一般来舞弄的人,可就更少了——大部分的人,都是吃完了饭,不要碗!
如果有这样尊重碗和饭的人,那么肯定只有一个。
——这个人据说能把米饭当即消化,一面吃饭,一面练他的“反反神功”。
那就是“饭王”张炭。
“饭桶”笑道:“我是张炭,也是‘饭王’,在米饭面前,除了我,谁也不能称王。”
“吃饭是人生大事,也是我的事业,”张炭胖嘟嘟的脸庞正经八百时更可爱,“我一向敬业乐业。就像剑手痴于剑一般,我痴于饭。”
那神威巨汉忍不住道:“阁下既然是张炭,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只知道你有个朋友,叫做方恨少,‘书到用时方恨少’。”张炭依然头顶着五十六个碗,手里还捧着盛着白饭的碗,稳若泰山,“方恨少好吊书袋,可惜读过便忘,读得越多,忘得越多,他越爱充有学问,可惜总是用错典故说错成语,予人笑柄。”
他怪有趣地望着那威猛大汉,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方恨少这个人吗?”
威武大汉冷哼道:“因为他跟你一般蠢!”
“不。因为他跟我一样,充饥都有癖好。我喜欢吃饭,多多吃饭,多多益善,又省又饱,而且正气堂堂。修炼内家功力的人,最好多吃饭,少吃杂菜,更不宜大鱼大肉。我吃饭,很讲究,哪里的米才够干净,哪里的米算得上完整,什么米和什么米掺合一起煮,才够味儿,什么样的米和什么样的米,是掺都不能掺,有一些米和另一些,是要在不同的火候下才能掺杂着吃,这才算真正的吃米吃饭。烧饭不只是讲究几碗水,而是讲究几分水,多一分则太湿,少一分则太干。饭不能太软,也不可太硬。硬有硬吃,软就软吃,稀饭和粥,应是一例。用什么煲煮饭、用什么锅烧饭,以什么铲炒饭、以什么来拌饭,甚至用什么柴、什么炭、什么灶、什么火候烧饭,连同烧饭的时分和禁忌,都要讲究。”张炭叹道,“人人天天吃饭,但对吃饭,可谓毫无研究,一无所知,倒花功夫在菜谱上,真是愚昧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