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诺夫一边接过索尼娅递来的杯子,一边问道。
“他啊,出去工作了。”索尼娅艰难地撑着桌子在伊凡诺夫的对面坐了下来,她面部憔悴,但声音却不自觉地抬高起来,谈到孩子父母总是自豪的:
“他在火车站当装卸工,距离这里十五公里,而且需要晚上去值班……现在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不容易,但幸好瓦基里很强壮……就像他父亲一样。”
是啊,多棒的小伙子啊,强壮、坚韧,伊凡诺夫在他身上看到了战友年轻时的影子。
可惜时代变了,时局的艰难让个人的努力变得徒劳无功。
在这个经济、政治、民生全面混乱的国家里,哪怕是小日尔科夫这样早出晚归,辛勤工作的好孩子,在如今的世道之下,也才仅仅维持着他和他母亲两人最低的温饱线。
伊凡诺夫颇为感慨地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下意识皱起眉头。
冰凉,还带着微微的酸味……这让他想起了几十年前在躲在战壕、废墟中的糟糕日子。
紧接着,他瞬间意识到,这杯水是索尼娅用集雨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自从这座公寓荒废了以后,水和电全被切断了,生活在这里的人想要光,只能去买最廉价、烟最大的煤油做灯;想要饮水就只能去接雨水;至于想在冬天开启暖气,那就是天方夜谭了。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身体是会熬坏的。
实际上伊凡诺夫已经发现了,索妮娅的身体状况比他上次来时还要糟糕。刚才索尼娅在昏暗的灯光中摸索杯子的景象让伊凡诺夫想起了一种疾病——夜盲症。
伊凡诺夫不知道夜盲症的具体成因,只记得这似乎和营养不良有关系。
想到这里,伊凡诺夫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位英国老兵的身影。
纽特的出现甚至让伊凡诺夫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或许牺牲在卫国战争,乃至后面大大小小战争中的兄弟们才是幸运的人。他们是抱着理想死去的,而且至少在人们的眼中他们是真正的英雄,而其他还活着的老兵只会被人当成累赘。
啊,对了,那位叫做纽特·斯卡曼德的英国老兵。
伊凡诺夫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将几张已经被展得平平整整的英镑摆在索尼娅的面前。然后将一枚苏联颁发的二级卫国战争勋章摆在英镑的旁边。
索尼娅并没有低头去看桌面上的东西,而是用从桌面上的两样东西上依次摸过。当她的手碰到二级卫国战争勋章那棱角分明的表面时,脸上明显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上一次见面时,索尼娅亲手将这枚勋章递到伊凡诺夫的手中,拜托他将这枚勋章卖一个好价钱。
可是现在伊凡诺夫却把勋章还给了自己,那钱是哪里来的?
很快,她想通了事情的原委:“伊凡诺夫,您把自己的勋章卖掉了,对不对?”
“哈哈,您得知道,我的勋章可比您手上的值钱多了。我的是一级卫国战争勋章,而您丈夫的是二级。”
“不是这个问题。不行,这笔钱我不能收,您还是帮我把我丈夫的徽章卖掉吧。”
索尼娅把那枚徽章连同几张英镑一起推了回来。
“不,索尼娅,您必须留着它。这是尤里独自摧毁了一辆虎式坦克的英勇证明,您应该把他留给瓦基里,或者等瓦基里的孩子出生了交给他,而不是想方设法卖了它。”
说出这话的瞬间伊凡诺夫就有些后悔——
是的,苏联已经解体了,在这个市场经济的新世界中,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一位战斗英雄一生的荣耀与牺牲都可以被打包带走——而且通常用的是美元,价格还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