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的主人裹着狐裘窝在榻上,时不时轻咳两声。这时见是曲红绡进来了,故意抑住了咳嗽,问道:“我又没唤你,你进来作甚?”
曲红绡走到桌边,收起碗勺:“药凉了,我去给您换一碗。”
“你直接拿去倒了,就说我已经喝过了。”卫璃攸话刚说完,似乎实在忍不住,赶紧捏着帕子捂住唇,闷咳了一声。
屋内原来的那盆秋海棠已经败了,换上了盆未开的蕙兰,稚嫩的绿黄里尚未展露明艳姿色。曲红绡看了那盆栽一眼,却没有按照吩咐行事:“我还是去换一碗过来罢。”
卫璃攸幽怨地看着她:“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红绡笑道:“那也是郡主惯的。”卫璃攸听了这话,倒也十分难得地笑了起来。
曲红绡本就暗暗猜想郡主在为何事伤神,心中早有答案,却不敢妄断。这时见卫璃攸表情稍有缓和,出言劝道:“郡主再怎么烦心,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卫璃攸闻言不禁一笑:“你倒是和其他人不一样,晓得我是在烦心。”
不等红绡开口再问,她便轻轻叹了口气,兀自说道:“外头都在说,兄长大婚后,我和阿叡的婚事也要定下来了。”
这件事红绡早从别人口里听了无数次,本以为已经麻木了。这时听卫璃攸亲口说起,心里又像是被人死死扼住般,窒闷得难受。
却还是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了几个字:“这是喜事。”
“你也说是喜事。”卫璃攸不禁苦笑了下,如画的眉目间似乎凝着千愁万绪。她目光幽幽地望了眼窗外,忽然启腔问:“你觉得阿叡待我有几分真心?”
“百里公子待郡主自然是真情实意的好。”
曲红绡明白她究竟想问什么,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世上或许从来没有纯粹的东西,人心亦是如此。我过去按照郡主的吩咐去试探百里公子,可他自始自终都未曾逾越,可见他是个正人君子,待郡主亦是一片真心。”
卫璃攸听了这话,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火,冷笑了声:“你既然觉得他那么好,不如你代我去嫁给他可好?”
曲红绡垂着眼眸,道:“奴婢不敢。”
见她面对自己时又自称‘奴婢’,卫璃攸越发火冒三丈:“是了,你本就是世子的人,给世子做妾自然更好了,哪里还看得上别人。”
她话一说完,回头再看红绡的脸色,已是冰冷着一张脸。薄唇紧紧抿成一线,眼眸里也凄凄楚楚地夹着些不寻常的情绪,似怨又似怒。
见她这副神色,卫璃攸心里一颤,未及多想连忙解释:“我方才说的气话,我晓得你不是”说时,也未来得及细思自己为何要说‘气话’。
曲红绡却是笑了起来,连带着抹平了脸上的其他情绪,只剩下唇边自嘲的弧度:“郡主不过是实话实说,犯不着把话收回去。想必府中人人都晓得,我当初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王府的。只可惜造化弄人,才不得以走了岔路。”
“看来是我碍着你走‘正路’了。”卫璃攸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抖。不等她继续说‘气话’,曲红绡竟已走到她身边,不远不近地坐了下来。
她偏过头看着卫璃攸,字字真切慎重:“若非有郡主在,我恐怕早就无路可走了。”
只听红绡又没头没尾地说道:“栖云阁旁有一条小路,来往的人不算多。都说那条路又绕又远,但我已走惯了,便喜欢常往那儿走。”
卫璃攸听得明白,蒙尘的心瞬间被擦拭得清晰透亮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轻拧着眉头,闷声说:“其实,我不想”但话到嘴边,终究不好说破。
卫璃攸咬着唇,及时掐灭了意欲倾诉的苗头。
然而该懂的人总是能懂。曲红绡低头为她理好了盖在膝上的绒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是王府的下人,不懂主子们心里的事。可我晓得有些事,横竖都得过了冬之后才有定论。若实在不情愿,到时也定有不情愿的法子,但郡主不该早早的就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说完抬眸看了她一眼:“总是会让人担心。”
曲红绡的语气平淡如水,却将人蜿蜒曲折的心思打磨得稍许平整了些。
卫璃攸随即又想起了另一桩心事:“那日你为何要主动送阿叡出去?”
曲红绡道:“我猜,郡主也想我那么做,便自作主张了一回。”她当时就想,无论郡主想要什么,自己都会尽力令她得偿所愿。
“以后少自作聪明。”卫璃攸斜了她一眼,忽又定定地盯着她瞧,瞧得红绡都有些不自在了。
曲红绡有些疑惑:“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卫璃攸看着她,眼底的愁烟消散了些,换上了略带俏皮的任性:“你方才不是说了要去换一碗药来,怎么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