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璃攸道:“你去把红绡叫过来。”
侧院里的女伶还在没心没肺地唱着曲,唱的是初见时红绡在东来阁唱过的那首曲子。
昭君出塞,西子入吴。
唱的尽是前朝美人旧事,当时听就觉得讽刺得很,这时听见又觉得十分凄凉。
耳边听着房门开合声,卫璃攸像只被忽然拽紧提线的木偶,随着来人的脚步愈近,身子也愈发紧绷起来。
来人站在她面前时,微微曲着背脊,低头垂目,规矩极了,倒有几分平日卧雪的姿态。
“不知郡主有何吩咐?”曲红绡问。
瞧见她这副样子,卫璃攸忽然心里堵得慌,忙道:“你抬起头说话。”红绡便听话地抬起头看着她。
曲红绡的眼底似是结了层冰的湖面,面上坚冷无痕,里面或还淌着活水。可一旦从里头裂开了缝,哪怕是头发丝大小的,便又时时面临着崩解的苦楚。
好比眼下,她只是看着卫璃攸,就会不自觉地想去打量对方的形容气色,衣服厚薄。又养成了习惯似地去瞧一眼那桌边的药碗,看看是满还是空。
仅看了一眼,就令得眉心轻轻拧了起来。那碗里的汤药装得满满当当,汤匙被干干净净地搁在一旁,一看就是没动过。
卫璃攸见她皱起了眉,心里咯噔一响,紧随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眼角瞅到手边分毫未动的汤药,心中警铃大作,忙不迭地端起碗举起汤匙往嘴里送,连吹口气的功夫都不待耽搁。
等送到了嘴里才觉着烫,不觉呛了喉咙,松了手,药碗便直直地落在地上碎成了渣,溅湿了裙裾与鞋面。
“我、我不是故意的!”郡主登时方寸大乱,看着足下狼藉一片,空提着两只手不知如何是好,急急慌慌地解释:“我本是想要喝药的,可是太烫了,才会不小心失了手。”
她仿佛对着空气自说自话,每句话都掉入了无底洞,听不见半分回响。
这时,曲红绡已不动声色地俯下身子,跪在地上伸手去捡那地上的碎片。
卫璃攸急道:“你别碰,放着就好,我叫卧雪进来收拾。”
对方却充耳不闻,仍自顾自地将碎碗一片片拾起,小心地搁在帕子上。
“我叫你别碰了!”卫璃攸半天得不到回应,蓦地站了起来,情急下不觉加重了语气。
曲红绡手里的动作滞了滞,抬起脸看向她,露出个中规中矩的笑来:“卧雪是下人,奴婢也是下人,谁收拾不是一样?”
卫璃攸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试图从对方脸上窥见什么情绪,哪怕是埋怨或是愤怒,也好过眼前这般云淡风轻的笑。
她晓得是自己伤了人的心,换来对方疏离淡漠也怨不得谁。可仍有止不住的酸楚漫到心上,涩涩地堵着喉咙。
卫璃攸随即也俯下身,蹲在红绡旁边去拾那地上的残片。对方倒未拦着她,只从袖子里扯出张帕子递过去,说了句:“用帕子包着手捡,当心点。”
这时候,到那股酸楚似乎钻进眼里,卫璃攸垂下头哑着嗓子说:“你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奴婢能主动爬上百里公子的床,自然是比卧雪要能干得多。”她嘴里像在说着别人的事,说完轻声笑了下。等拾完最后一片,又仔仔细细地用帕子包裹捧在手里,好像这才是更重要的事。
卫璃攸忽然抬起衣袖掩住脸,她肩膀微微颤了颤,未多久就平静下来,但始终听不到哭声。
曲红绡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腕将挡在她脸上的手挪开,略微使了点力气,却不敢使大力。等对方把袖子移开,脸上已看不到眼泪,多半是藏好了,唯有沾湿的眼睫留下了证据。
红绡笑着说:“碗碎了,换一个就好了,犯不着哭。”
她当然知道对方不是为了碎掉的碗而落泪,也没料到自己轻巧的话,又惹来了一场眼泪。
卫璃攸这时候晓得了,有的东西碎了却是换不来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下人们隔着门仔细听着房里的动静。只听见碎裂声与郡主的呵斥声,就即刻脑补出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故事。
只听海棠说道:“别看咱们郡主平时温声温气的,好像是原谅了红绡似的。这关上门还不是气得又是砸东西又是骂人。哎,我看红绡这次悬得很,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白芷犹犹豫豫地说:“郡主待红绡那般好这两天也未责罚她,还让她单独住一间屋子,再不必与人同住。而且我总觉得红绡姑娘不是那样的人说不定不是咱们想的那样,里面也许又什么误会?”
“那天我和卧雪亲眼所见还能有假!”海棠摇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想来也是,但凡逮着了机会,谁不想攀高枝。”又说:“郡主对付她这叫温水煮青蛙,都晾了她好几天没搭理。让她单独住,便是暗示咱们不许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