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有恨意的,只是经过这些曲折波澜,心里那一点恨意已被抹平,今时今日反倒能够理解这个女人身上的负担。
“身不由己”这几个字,远没有说起来那般轻巧。
卫璃攸背倚在门边,眼睛无神地看向辰星寥寥的夜空:“逼死我母妃的不是你,而是父王和独孤家,或许其中还有我。”
贾氏听完她的回答,忽然陷入了沉默。她安静了片刻,蓦地笑出了声。笑声却比哭喊还要凄厉,不知是在笑话卫璃攸言语荒谬,还是在自嘲这荒唐的一生。
她痴笑了许久才收声,又即刻变了性子似的,语气变得极为端正严肃。她问门外之人:“你愿不愿意再唤我一声母妃?”见门外无人响应,大抵知道了答案。
于是又说:“昶儿败在三公子手里,也不冤枉。如今回想起来,才晓得他同你这一路筹谋许久。眼下你们已经事成,可三公子是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往后他的话你可不能轻易相信。”待说完最后一番话后,便彻底沉默了。
卫璃攸探望贾氏的第二天,便得知贾氏自缢的消息。自崟王死后,她因日夜苦思哀伤,日渐消瘦。这时听闻贾氏逝世,越发食不能下咽,夜里常被噩梦惊醒。红绡瞧着她一日瘦过一日,心中十分着急。可问她究竟在想什么,她却只摇头不答,像个木偶似的呆愣着不说话。
第94章复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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崟王府上下日日熬油费火,王妃之死都无人细究,更遑论病重不起的璃攸郡主。而自家主子的事,也唯有栖云阁的人才格外上心。
正因于此,本该日理万机的卫琰这时踏入栖云阁,着实出乎旁人意料。
可对于他的来访,卫璃攸并不感到丝毫意外与感动。
看着病容憔悴的卫璃攸,卫琰语气关怀备至:“听说你病得起不来身,为兄特来看望你,还特意挑了些上好的补品给你。”
“三哥近日理应政务缠身,经能抽出时间来探望我,实在令小妹意外。”可卫璃攸说话的语气并不友善:“三哥有什么话请直说,我近日身体欠佳,恐怕不能招待三哥太久。”
卫琰的表情僵冷片刻,复又展开笑颜:“我只是来看你一眼,不会叨扰太久。”
“三哥若不便直说,就由小妹来替你说罢。”卫璃攸体虚力乏,却还是强撑着精神说道:“先前你已料定祁王会提出苛刻的条件,必激起群臣反对。再等有人提出立你为王,你便可名正言顺袭位。只不过终究棋差一招,严儒俭一派不肯松口,你也奈何不了。”卫璃攸毫无顾忌地点破对方来意:“想必你是想找我帮忙,请江家出面相劝。”
卫琰不由笑了起来:“璃攸聪慧,一下就看透了为兄的心思。”既已说开,卫琰也直言不讳:“江大人如今闲云野鹤,可总是对你这个学生十分挂念。昔日独孤家遭难,妹妹以一封血书请动江大人联名旧臣上疏,才得以拖延住时间。这次的事情关乎崟国基业,妹妹若能出面,想必江大人不会拒绝。”
“既然知道老师不会拒绝,三哥何不自己修书去请?”卫璃攸冷眼瞧着他,语带嘲讽:“你是担心自己出面,会被人一眼看破狼子野心?”
卫琰此时已笑不出来,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卫璃攸直视他,逼问道:“你先告诉我,父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卫琰双眸沉静,面色不改:“妹妹何必明知故问,那日你也在场,亲眼看到父王被卫昶献上的琴姬所杀。”
“即便二哥归朝,兄长依然是世子,他为何要铤而走险,行这大逆不道之事。”卫璃攸见他仍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不由怒火中烧,胸口起伏不定:“你说他事先已安排廷卫军守于门外,随时待命挟持众人。可你手下的禁卫偏不早不晚,就在廷卫军挟持众人后才冲入殿中,未免太过凑巧。还是你精心算计,故意让其他人误以为是世子蓄谋!”
“一切不过是巧合而已,你又何必臆想这些没有依据的事情。”卫琰淡漠地看着她:“世子已死,在场众臣都曾指证他谋逆弑父。你现在说这些话不会有人愿意去听。”
他看似否认的言辞间隐晦地应和了卫璃攸的推断。可卫璃攸明白,他之所以能坦言这些话,并非处于不安与忏悔,反而是太过心安理得,已明知当下稳操胜算。
“卫琰,你为了王位,不惜弑父嫁祸兄长。你用如此肮脏龌龊的手段夺取的王位,怎能坐得心安理得!”卫璃攸伏在榻边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喘息间,她抬起眼试图看穿眼前这个人的心究竟有多狠。
她不愿相信有人为谋权力用心险恶至此。可若当真如此,她便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