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还留着这些年的手账本。
用蓝色钢笔画出横平竖直的尺线,上面一格一格都是精密的日程和来往收支。
课表,兼职,交通线路和时间,熄灯之后在宿舍走廊上抱着画板赶作业的占位取舍策略。
那种日程规划几乎已经到了一种精密到几乎可以无视当事人的意愿而自动运转的地步,也正因为如此,那一个在昏黑夜色里看片子的夜晚反而似乎变成某种意外一样的存在——一种关于“更多可能”的尝试,在被压迫到极致的奇点背后深藏的一整片宇宙光辉——然而最后戛然而止的句号画在一双缓慢抚摸她的肩膀的手。
荧幕上的进度条依然在滚动,一双男女投入而忘情的交缠失去了声音,就只剩下零落的黑白破片。
(“莫非你吃了我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吗?”)
那段三级戏码和所有滥情而玩弄技巧的影剧一样不值得留念,片尾缓缓切进的字幕倒是高深莫测。
出乎意料地,陈青在那一瞬间想到方朵。
方朵第一天走进陈世国家里那一扇过于厚重而花纹繁复的大门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转变为一片沉黑的暮色。
那一天陈青和任华枝都在家,陈世国说自己要在外面吃饭,于是厨房里冷锅冷灶,保姆前一天请假回老家,说是儿子结婚要摆酒。
为此任华枝还封给她一份红包,权作主家不跌份的脸面。
但同样地,任华枝可能也是在那一天的晚间就感觉到了什么——因为夫妻店的权力向来是两个人共同把持,人情往来种种裙带,而她作为女主人,甚至一直都是二人之中更加长袖善舞的那一个。
陈世国为什么不回家,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单独出面。事后想想可能有些好笑,那种蛛丝一般传感的细微震颤,经由共享犯罪果实而结成的利益联盟,或许从一开始就比婚姻关系更为敏感而牢固。
而陈青记得自己看见方朵的第一眼。
出乎意料地,在很多像流水一样从意识里淌过的现实印象之外,另一道攫住思维的声音却和这一切毫不相干:
原来她比自己小七岁。
哪怕后来两人见面机会寥寥,方朵也不常叫她“姐姐”。
任华枝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儿”不出意外地冷淡,陈世国在这件事情上的决断和不容置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至于她甚至无从在一开始就扼杀掉这个不确定的根源。
相比之下反而是陈青,在那之后面对方朵时总是好像有些难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