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没在备课也没在画画,坐在沙发上用手机看剧——你简直想不到她身上还会有这么日常的一面。如果方朵在家的话肯定拐弯抹角都要把电视打开增加背景音,但陈青就是能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从表情完全看不出剧情进展到哪一步。
灯也只开了一盏,沙发边上的落地灯,房东留下的。搬进来之后坏过一次,方朵本来以为陈青没有发现,没想到过了两天又修好了。
黑豆刚才大概是趴在陈青脚边,已经无聊到开始自己跟自己玩,脑门上的一绺卷毛晃来晃去的,这样就又有些趣致的好笑。
陈青肯定不会逗狗,不知道小不点是有多委屈。
事实上方朵进门的时候陈青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小黑狗倒是一瞬间立起耳朵跑到门口,结果陈青居然还是没反应,过了会儿才抬起头:“回来了就吃饭吧。”
……所以到底什么剧这么好看。
如果是以前,方朵可能会怀疑陈青其实是在看新闻联播或者八国峰会,毕竟陈青看八国峰会大概也是这个表情。
但后来事实证明,陈青确实会看最近流行的古装剧。
也可能是带着批判的目光进行审美。
在进门的一瞬间屋子里那种冰纹一样脆弱的空气好像被搅动了一下,然后很快地碎裂开去,方朵深吸一口气,赶紧敲了敲玄关的门框:“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然后顺便用右脚把就要窜出门外的小黑狗不动声色地拨回来,反手关门,一系列动作的最后终于从背后拎出抱了一路的塑料袋:“锵锵锵!”
好像突然从荷兰静物画走进红高粱片场。
陈青终于稍微皱起一点眉头,从客厅那边投来一个目光。
然后就听到方朵很流畅地接下去:“生日快乐!!!”
为什么会那么快乐啊。明明是同一盏灯,但两个人和一个人原来可以差别那么大。
小姑娘很流畅地从门口走进来,没有卡顿没有掉帧,灯光从头打到脚,全市统一的高中校服其实谁穿都一样,但是松松垮垮的袖管居然也能晃荡得有声有色。
所以放学后鬼鬼祟祟消失那么久,其实是去做蛋糕了。
“是我们班长推荐的啦。”
小姑娘施施然往桌面上排布自己的成果:“之前她们社团活动,还有赞助的体验卡。”
差不多有半个班级的同学都去尝试过,好评率口口相传。
陈青看着方朵把那个一层一层的包装盒打开——意外地居然还不错,据说是从头到尾亲手制作,难怪花了这么久。
同时又走神想到,所以方朵会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吗。
她自己没有参加过,并不是不能,只是一种微妙的界限感。过去那所学校的学生社团非常丰富多彩,但对她而言不如说都是一些在未来注定和自己无关的东西——有钱人的世界当然高级而漂亮,但头顶同一片天空下走出的又已经是千百样道路。
那个时候她已经在清醒而缜密地思考未来去向,好像从某一个很早的瞬间就蜕变成冷静dú • lì的大人,但矛盾的是这一刻又觉得,方朵是应该拥有这一切的。
她养着这个小姑娘,一年一年看她长大,好像理所当然地就应该希望对方快乐、自由,过得好。
不要重蹈覆辙,当然也更加光辉灿烂——哪怕那种联结感如此微弱,却又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提醒着自己——
在这一生的某段时光里,确实存在着这样一个会跟你一前一后走进家门,一起吃饭、洗脸、逗狗、找不到头绳,在有限的空间里团团转着碰到彼此,又安静下来各自占据沙发一隅,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交流的人。
她们在大多数时间里两不相干,实际上的生命轨迹却如此交缠。
方朵的蛋糕是很精巧的圆形,只比巴掌大了一点点,用抹茶粉拌的蛋糕胚,刷平奶油之后很用心地撒了巧克力碎,然后顺着边缘插了两朵。
——一些看得出经过精心设计的朴素。
很多人会觉得那种看上去随意的装饰风格看起来慵懒闲适,但事实是两朵可以插出一百个样子,而其中九十九种看起来都会显得很丑。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她们确实不是亲生姐妹:因为陈青的艺术之路虽然算得上是某种权宜之计下的最优选,但实际上她每门专业课的绩点都非常高,不然也没有办法接到源源不断的画室兼职。
方朵在蛋糕面目揭晓的一瞬间就失去了一些底气,也可能是因为有陈青在的空间总是让人下意识地不太敢放肆。明明从外面看每一家窗户里透出来的都是一样的光,但真的走进其中,就又好像万千奔涌的水流在河底分开细小的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