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维持了好久,最后还是肃衣没忍住,睁眼朝天吐槽道:“哎,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闻山白还是那副样子,只是伤感地说了句:“我知道你在装死。”
“啊?”肃衣侧眼看着她,由于隔着氧气罩,声音听上去很闷,“那你怎么还一副我快真死了的样子啊?”
她皱着眉,很认真地问道:“难道不是真的吗?”
肃衣没有反驳,但想说几句打趣的话,却被闻山白打断了:“我问过你的主治医生了……”
“对不起……”她为辜负肃衣这片活跃气氛的好心道了歉,将刚刚沉默时分里,那些在脑海中不停纠缠的想法全倒了出来,“遗书你还在更新吗?还是书桌右手边那个抽屉最底层?……我知道你这是遗传,叔叔阿姨当年原本就都……你同学也说,那个项目完结了,你不是一直就靠这个念头活着吗?现在连它也……”
就算使不上力气,听这一通话下来,肃衣还是尽力翻了个白眼道:“你真没劲,好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不能听我说说人生走马灯,来点人文关怀什么的?”
“对不起……”闻山白把头低下去,没接那个白眼。
“……”
这回将肃衣的话也噎住了。
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回顾人生?可好像,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过于熟悉,彼此的破事儿都一清二楚,当面感怀实在尴尬,于是只能各自在脑海中回想了。
很琐碎,就像事情的起因一样琐碎。
不过是,两个身有顽疾的人不得已走在了一起,怀着忐忑的心去婚检,得到一个没有病症会遗传的好消息,也看着孩子健健康康出生。可未来岁月的事实,却狠狠打了当时医疗条件一个措手不及——是有遗传的,只是没查出来而已。
记得肃衣头一回显露症状时,刚上小学。一群孩子在放学路上玩得热热闹闹的,你推我我推你,笑着吵着,然后,就看见他一头栽了下去,没再爬起来。
那时的通讯条件那么差,孩子们惊慌之下,有的回去喊老师,有的飞奔去找肃衣家长,而也才四五岁的闻山白,硬是半拖半背着那货,走了一公里,去了乡医院。
那年头的人们只要有工作,就有岗位,薪资待遇都不差。何况肃衣的父母都在小学任教,积蓄也算可观。可最终,那些钱大都落在了一家人的病灾上。得知小肃衣也是不治之症后,反而让人松了口气。
至少,注意休养地去活着,不会击穿存款。与之对应的,也将命运里的快刀乱麻变成了钝刀剜心。
往后的时间,医院确实去得不少,但寻常日子也算太平。
学校那边嘛,老师同学们一直挺照顾的,无非偶尔遇到一两个熊孩子欺软怕硬。每当这时,肃衣就负责想坏主意,而闻山白负责将之实施,常常玩得不亦乐乎。
或许肃衣乐观的心态,就是在这样的童年里培养出来的。即使事情一团糟,总还有愿意和自己待着的亲朋好友。
要说点矫情的话,就是自己在人间的这些时间,已经是从上天那里偷来的了。
见对方许久没说话,闻山白只好问道:“你想吃点什么?”
肃衣也正想着小时候的事,不知怎么,念起了小学门口常卖的那种鸡蛋灌饼。和人们常说的所谓煎饼果子、手抓饼之类的任何一种地方小吃都不一样,那是一种几乎只是他们本村特色的东西,做法简单,配料廉价,可就是很好吃。
刚说出来,他才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道:“算了,燕京又没得卖。况且前几年回家时,闻姨不是说,现在已经没人摆摊卖这个了吗?”
可闻山白立马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你等我,很快就有。”
酷得像个大侠。
……
她还没走几分钟,肃衣的那位院士导师竟然也来了。老先生由于在医药领域小有名气,路上被院长拉住说了两句什么,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肃衣听见走廊里熟悉的脚步声,并不想让老师过度担忧,所以自己点了床背的升降按钮,半坐起来迎接他。
“你呀!”院士走进来时指着他叹了一声。
本来想说点关心的话,可多年的研究生涯,已经将他仅剩的感性词汇,从字典里删了出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乱转了两步,才在陪同床边坐下。
倒是肃衣先笑道:“老师,我也没想到后续进展会这么快。多亏了您帮忙联系到的那位何梁女士,她给的资料和指点非常关键……”
院士皱着眉头,又叹一声,道:“我不是来检查你项目的。”
肃衣从刚才就感到一些东西在胸腔里上涌,但还是抓着床单,强颜笑道:“让您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