樨娘见白璇不肯靠近她,最后苦笑一声,有气无力道:“我没有想到……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一辈子都是我偷来的,现在终于要还了……”
白璇还是没有说话,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樨娘,眼神里夹杂着一丝怜悯。
樨娘接着道:“可惜了,可惜了你,要陪我一起送死。”
真是可惜。
樨娘眼角猝不及防地滚下两滴泪来,也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这仓惶下即将结束的一生,还是为了其他。
她也曾经被做成过药人,在鹰岭的禁地里,被逼着服下数以百计的毒‖药,忍受着近乎穿肠破肚的苦楚,却连死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后来到了风索楼,她便开始四处找寻可以压制毒性的方法,可这世上所有的医书,都告诉她只能以毒攻毒,只能再经历一次非人的痛苦,才能够得到解脱。
她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九死一生回到南疆,发现了人傀的秘术,看着自己一日日恢复的生机,和渐渐变得年轻的面容,她以为总算熬到了尽头。谁能知道,就是这本来让她以为是救了她的东西,最后却害得她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顶着半张溃烂斑驳,半张迅速苍老下去的脸,她连看一眼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这几十年里,她想了无数方法,勉强吊着这条性命,也包括她想得到妖人。其实她早有预感,知道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只是没有想到竟来得这么快。她痴活了百余年,把自己破败的皮囊躲在一个苍白却妖冶的表象之后,临到尽头,才发现这些年来的把戏,骗了的只有自己。
第135章
白璇沉默地看着她,收起了狼牙刃,然后坐到了一旁。
樨娘侧身蜷缩着躲在角落里,白璇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略有些不稳的呼吸声,在这样封闭而压抑的环境里越发让她觉得喘不上气,好像樨娘的那种无力与绝望渐渐地感染了她,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没滋没味。
樨娘却忽然问她:“你觉得我这样是不是很丑,很吓人?”
白璇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人总会有老的一天,不管愿不愿意,都会有得不得面对的时候。”
樨娘闷笑了一声,道:“那要是白岚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可能老到走不动路,连话都说不清楚,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喜欢她么?”
白璇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抚摸着身上仅剩的一块碎玉,道:“谁都会年轻,有过容颜姣好的时候,可那也不是一个人完整的人生,要是我心悦她,大概也会想陪她到老,然后看看她老了以后的模样,看着她白头,看着她再不复从前,却还是我最爱的样子,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等闲变却故人心……我和她之间没有这样的等闲。”
樨娘没有再说话,她背过身安静地躺着,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很微弱。
睡意昏沉间,似乎记起了很多本以为已经被遗忘的事。
那年她还在风索楼里做护法,萧澜是她唯一的徒弟,整日跟着她练功。当初她救萧澜时也不曾想过太多,谁知把这孩子带回去以后才发现他竟然那么黏人,不管她走到哪儿萧澜都要跟着,而且一jsg跟就是五年,长大后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她向来独来独往,可乍一有个人这样依赖着她,却也让她觉得受用,便默许了萧澜这黏人的习惯。
只是后来萧澜和她表明心意,却是她从未想过的意外。萧澜没有见过她真正的样子,不然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会对她这样一个毒蝎心肠的老妇动心。那以后萧澜待她格外的好,匆匆碌碌的前半生里,没有一个人像萧澜一样待她。
她总是在动摇,却也总是在窥见铜镜里自己不堪的容貌后骤然清醒。
那些年里,只要到了入秋时候,清早醒来总会在枕边看到一束沾了露水的木樨花。萧澜以为她不知道是他摘来的,总是躲在她房门后偷偷看着,细长的影子被黎明时的微光打在地面上,不安地晃动。
如今细想,一点一滴,都是她曾经错过的时光。
枯坐了一会儿,白璇忽然听到山洞外似乎传来一阵争吵声,她走过去俯身在石壁上听,好像隐约听到了沈晏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焦躁。
沈晏带着人在山林里找了整整三天才找到了这里,如果不是崖边有巨石滚落的痕迹,夜里时他又偶然发现崖底有火光,恐怕怎么也想不到白璇会跌落崖底,还被乌佐派人堵在了山洞里。
乌佐还是有些忌惮樨娘,所以不敢贸然对她动手。不过这三天下来,没有水,也没有东西可吃,她们两人身上又都带着伤,就算是神仙也难逃脱了。
他没什么好和樨娘再说的,他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死在樨娘的手里,此仇不共戴天,只恨他实在无用,耗了这么多年,才找到机会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