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学外语的,为什么要来跳舞呢?”
“因为喜欢跳舞,除了跳舞我不想做任何事。”
对方点点头,又翻看她的资料。罗谣刚跳完舞,出了一身汗,头发黏在脸上。窗户开了一条缝,吹来燥热的风。
这是她今年面试的第三个舞团,她之前所在的舞团因为疫情解散了,不过那个舞团本身演出也少,她平时还需要去舞蹈教室做兼职,偶尔在网上搞搞翻译,不然房租一交,就要喝西北风。
今天为了不迟到她早早出发了,谁知地铁开到一半突然出了故障。早高峰人挤人,她挤在一男一女中间挨了半小时,车才重新开动。紧赶慢赶,所幸没迟到,但她精心做的造型全毁了。
窗户上映出她的身影,让她想起在东京上学时那个狼狈不堪的早晨,她的头发也像现在这样湿透了,身上滴着水走进教室。
但那时不像现在一样热,那时是春天,樱花开放的时节,天气依然凉爽。她坐在沈澜沧旁边的时候没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沈澜沧递给她一包纸,她用完一整包才把身上的雨水弄干净。
她记得上课时外面淅淅沥沥掉着小雨,屋里又是无聊的自我介绍,又要记新同学的名字,接着是令人尴尬的小组讨论。
下课时,雨居然说停就停了。当沈澜沧指着远处那个白色的影子,告诉她那就是富士山的时候,天空晴朗得一滴水也挤不出来。
“你去过富士山吗?”对方问。
“去过一次。”沈澜沧曾经和同学一起去了河口湖,就在富士山脚下,算是修学旅行。
那时游客络绎不绝,白天他们很难独享美景。但在其中一个无人的夜晚,她们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富士山和它倒映在湖水中的影子,像一只变形的沙漏。
对方又开始讲他曾经指导拍摄的某个电影就在富士山取景,男演员是谁,女演员是谁,讲了什么故事,发生什么趣闻。
对方是法国人,语速很快,沈澜沧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的取景地是否就是她和罗谣散步的地方?
那天夜里她们从酒吧里逃跑了,背着其他同学跑到湖边,那里几乎没有人。她们沿湖散步。在东京像幽灵一样单薄的富士山切实地矗立在眼前,月亮被云遮住之后,湖面淡淡的倒影也消失了。
她们像是从东京穿越过去的,从教室那扇窗户跳下去,飞过茂密的楼群,飞过纵横的电车轨道,飞过成片的树林和湖泊,终于来到它的脚下。
她们那天说了什么?也许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那个画面在沈澜沧脑海中就像放映默片,她们的笑声和说话声都像山的倒影一样,深埋在湖水之下。
罗谣说话和微笑的样子为什么那么模糊?无论沈澜沧如何回忆,都像对焦失败一般。
“富士山的确很美。”对方说。
罗谣点点头。
“我们团很多年前去日本演出,一起去富士山玩。我想想,那得是七年前了,我们也是夏天去的,大概七月中旬,游客很多,房间特别难订。”对方仰起头回忆。
“说不定我们当时还擦肩而过了。”罗谣也是那个时候去的富士山,她们仗着年轻坐的夜间巴士,坐得腰酸背痛,第二天在旅馆睡了大半天。
在巴士上她睡不着,天刚亮的时候悄悄掀开窗帘的一角。车停在某个服务区,司机小跑着去上厕所,车内鼾声一片,人睡得东倒西歪。天很浅,是最浅的牛仔裤的颜色,富士山就在一片林子之后。
沈澜沧坐在罗谣前面的位置,她扭了扭身子,也掀开窗帘,冲罗谣做鬼脸。她们小心翼翼地跨过睡着的人,从中间的门下了车。
车外是清晨湿润的新鲜空气,罗谣做了几个深呼吸,在空旷的停车场奔跑撒欢。沈澜沧站在门口喝水,顺便抽了根烟。
后来呢?她们一直等着,等到司机回来才重新上车吗?再后来呢?车什么时候到达了富士山脚下?
“好快啊,七年过去了。”对方感叹。
“是啊……”沈澜沧心不在焉地搅着咖啡。
“那部电影还没上映,一直在剪辑,但怎么剪都不满意。”对方摇摇头,“可惜那年之后我就没去过日本了,不然故地重游一下说不定能找到感觉。”
沈澜沧点点头,那年之后她也没再去过日本,大学毕业后她直接来了法国学电影。
“那些演员后来仍然没什么名气,我们也都没联系了。”对方依然说着拍摄那部电影的往事。
沈澜沧和当年在东京的同学也都没了联系,包括罗谣。但在很多时刻,她总会想起她。
这几年她待过很多地方,为了拍片满法国跑,但只要想起罗谣,所有地方都变成了东京,而富士山就在遥远的楼群之外,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