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沧想起学校门口的那条河,比这宽一些,在早晨眺望富士山的时候,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河面。偶尔几个傍晚她和姚岑会在河堤上散步,直到夕阳从河水尽头沉下去才离开。
眼下这条河在漆黑的夜里完全听不到水声,河边有两条跑步道,夜跑的人从她们身边经过。罗谣说有时候她也夜跑,去年有段时间还早起跑步,但入冬之后就起不来了,今年不知为什么,就算天气暖和了也不想早起。
“有一次晨跑的时候,我遇到一个裸骑的人。”她说,“我感觉一个白色的东西忽然从身边闪过去,仔细一看才看到一个白花花的luǒ • tǐ。太阳都把他的后背晒红了,皮肤松松垮垮的,应该已经上了年纪。”
樱花种在河边,枝叶伸展,笼住河两侧的人行道。路灯夹在樱花丛里,灯光暗得像淡青的鸭蛋壳,没能照出明显的影子。罗谣在树下蹦了蹦,土地像棉花套子一样软。
“害怕吗?”她问。
“不怎么害怕。”
“我刚到鹿儿岛的时候那边的樱花刚开,开得比东京早。回程经过了几个城市,到的时候也都是樱花刚开,最后回到东京,这里的樱花也开了。”
“你上次还没说完呢,你的旅途见闻。”
“都是些倒霉事儿罢了。在京都的时候,我把行李存到电车站的柜子里,却把钥匙弄丢了。为了赶下一趟电车,只好花了几千块请人开锁。在大阪的旅店,前台把床位的数字搞错了,我半夜爬上了别人的床,被人当成变态……”
罗谣不像上次讲时那样手舞足蹈,但依然很健谈。离开了居酒屋,她忽然开朗起来,大概是逃脱了沈澜沧压迫性的眼神。
“我还买了好多纪念品呢,下次送你。”她说。
“为什么不和朋友一起去?”
“我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罗谣背着一个大包,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运动服,独自一人坐上南下的电车。很多换乘站只有她一个人,在一些很小很小的村庄里。她一个人吃饭,住在便宜的青年旅社,下雨不愿意打伞,走夜路回旅店。
她背对着路灯,沈澜沧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映着对岸亮光的眼睛。罗谣直勾勾地盯着河水,不知道在想什么。河水这会有了一些毛衣般的波纹,载着几片树叶。
沈澜沧此时此刻突然决定把剧本里的台词删减一些,不说话也很好,就像这样。她看着罗谣的侧脸沉入幻想,一些电影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就在这时,罗谣转过头来了,她刚刚从自己的思维中跳出来,所以没有防备。一瞬间,沈澜沧看到自己寻找的感觉在她眼中呼之欲出,但立刻溜走了,因为罗谣捂住了她的眼睛。
沈澜沧眼前一片漆黑,她颤抖了一下,但恐惧只停留了几秒钟就散去了。罗谣的手很暖,从无名指和小指的缝隙中,沈澜沧看到她挂在书包肩带上的玩具不停晃动,听到她的手表在嘀嗒、嘀嗒地跳。
跑步道上橐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最大时一阵风从身边刮过。随后,她从风中分辨出樱花的香味,和一周前的香气不同,已经带上了一点即将腐败的酸味。
“害怕吗?”罗谣问。
沈澜沧摇摇头。
罗谣笑着把手拿开,沈澜沧缓了一会才终于看到周围朦胧的景物。罗谣凑近了看她的表情,她们的视线相撞,但沈澜沧依然没能读取对方的情绪。
她们沿着河一直走下去,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附近有一家幼儿园,傍晚经常有家长带着小孩子来这里玩。草地中央有两架秋千,风偶尔会荡两下,让它们在无人的时候也微微摆荡。
“晚上下班之后我经常来这里荡秋千。”罗谣坐上去。
“我上次荡秋千还是在初中。”沈澜沧坐上另一个,“学校里有一架秋千,是麻绳做的,我荡的时候它碰巧就断了。我摔折了右胳膊,打了一个月绷带,只好用左手写字,写得奇丑无比,老师就叫我不要再写,下课去办公室口述作业。”
“你的倒霉事迹也不少。”罗谣把秋千荡得很高,铁链紧绷着,顶端摩擦出老鼠似的声响。她像个钟摆,只是比寻常时钟走得要快。就这样,夜晚的时间流逝得比白昼快许多,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经过一条小巷,她们回到了马路上,在一家电器店门口分开。
回到家,沈澜沧又开始修改剧本,很多在她看来必不可少的台词此刻都变成了废话,她删掉了它们,文档出现大段大段的空白,她用想象中的画面来填补,写上了一些关键词,然而这几幅画面还不足以填满她的想法。
沈澜沧无奈地躺在床上,翻了翻书,她喜欢的小说、漫画、哲学著作,却没能从中找出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