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冷漠,被一团坚冰包裹着,用坚冰做成盾牌抵挡沈澜沧苍白的否认。
沈澜沧心烦意乱,她想辩白却不知从何说起。头疼得要命,下午那些人的聊天见缝插针地飘出来扰乱她。
“……浮世绘……江户……美人图……富士山……”
对,富士山,一切是从那里开始的。
罗谣就像富士山一样捉摸不透,她在晴天出现又在雨天消失,在夜里出现又在白天消失,在黑暗里出现又在路灯点亮的时候消失。她想留住她,用镜头留住她,留住这种感觉。可是她能这么说吗?她到底该怎么说?
“所以,我再问你,那天你为什么来找我吃饭?”罗谣有些哽咽。原来沈澜沧那两次欲言又止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沈澜沧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就是没有理由。她抓了抓头发,听到耳边传来手表嘀嗒、嘀嗒的声音,她迫切需要一些规律的、恒久不变的东西来做主心骨,帮她唤回理智。
她浮出水面,一切都和外面的雨一样又冷又冰,她是一条游了十万八千里的鱼,累死在岸上。沈澜沧放下手臂,忽然出奇地冷静,语调像机器一样平:“对不起,我不知道。”
罗谣的脸色很难看,眼中的坚冰变成一把利刃。沈澜沧在她眼里面目可憎。
“我的情绪不是你的作品。”罗谣吼起来,“我对你失望透顶,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沈澜沧的耳膜一下下向外鼓胀。隔壁肖慧中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们之间像有无数只蚊子蜜蜂在飞。沈澜沧把分镜放进包里,拉锁拉好。
“打扰了。”她穿上鞋走了。
雨没有停,它下大了。尽管雨丝仍是细的,却下得那么密。沈澜沧已经没有知觉,她冷一阵热一阵,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服,衬衫牢牢地黏在身上。她走进黑暗中。
她走后,罗谣呆立在那,眼睛要瞪出眼眶。肖慧中发了消息,问沈澜沧是不是来了,她听到了她的声音。罗谣回复,你听错了,我在看电视剧。
她忽然想起沈澜沧没带伞,便随手拿了一把,穿着拖鞋跑出去。路上没有人,只有雨在下,比她们约在车站见面那天大很多。
路灯不太亮了,前后的路都在黑暗中,没有脚步声,没有骑车声,没有自行车铃声,只有雨的声音。沈澜沧怕黑,但她还是走了。
罗谣回到家倒在床上,衣服被雨打湿了,脖子发痒。她哭起来,用被子盖住头,哭声像面团一样松软。被子被她揉成一团烂纸巾。
她不知道在里面哭了多久,头发全贴在脸上,泪水比胶水还要黏,头发怎么都弄不利索。她钻出来,被外面的冷空气刺得直打喷嚏。她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脸色通红,眼睛肿似青蛙,头发被电击了一样。
乞丐。她脑袋里冒出这两个字,感情的乞丐。她沿街乞讨,沈澜沧往她的碗里丢了两个子儿,她就乐呵呵跟着跑了。说起来能怪谁呢?
肚子开始叫了,她从冰箱里拿出两个过期的冷饭团往嘴里塞,饭很硬,但她就要吃,咽不下去也不吐,最后喝水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感到恶心,胃像被人痛打了一顿,只得蹲在床边按着肚子,眼泪还是止不住。
她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地伤心,本能地哭。
她哭的时候沈澜沧也在哭,但因为下雨,她的哭难以察觉。如果眼泪不是热的,她根本辨别不了哪一行是泪,哪一行是雨。
她抱着书包,保护里面的纸,不能让它们淋湿。从罗谣家出来后,她不知道自己该往那边走,这一片在雨中模糊难辨,她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在走,像设定了自动行走程序的机器人,却没有设定目的地。
她迷失在这片昏暗的楼群中,大同小异的房屋像迷宫一样围绕着她。她不看路,就只是走,一边走一边哭。这几天来的狂热、喜悦荡然无存,她从云端跌落,重重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后来走了很久很久,她走累了,雨也下累了,只剩滴滴答答的片段。周围有点黑,她却已经没有害怕的力气。她借着路灯看表。罗谣的手表,指针像红色的利剑,专门斩杀背叛者。
她居然走了两个多小时,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地图上是不认识也不会念的地名。沈澜沧筋疲力尽,贴着一家院子的墙壁蹲下去,后背蹭满了水。院里亮着灯,传来男人、女人和小孩的说话声和几声猫叫。
太陌生了,周围的一切都太陌生了,她又一次倍感孤独。
为什么她会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一个陌生的街道,听几个陌生人的对话?她永远无法想象这些对话的发生,这是她永远不会触及的生活。然而街上有千千万万个房子,有千千万万种她永远不会见识、不会了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