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戟顾不上手中血污,伏到床头去,拭去慕洵额前的虚汗。
慕洵青丝尽散,湿答答贴在面旁颈边,不再是当初那副一身松竹傲骨的清贵模样,只枯冷着一张面,淡漠沉寂,静得像睡进一张画里。
柳枫再压揉着他的痛处,待血污排尽,也只激出他两声短哼。
“陛下,不好了!”屏外的奶娘突然抱着襁褓闯进来:“小皇子一喝奶便直呛,民妇见他口唇也是紫的,只怕是……染了肺疾……”
“你说什么?!”陆戟抱过孩子,只觉得他小的可怜,小脸通红,断断续续地咳哭着。
“陛下,让草民瞧一瞧。”柳枫接了孩子,扒开襁褓听了听他的胸背,眉心倏然紧缩。
“怎么样?是染了风寒吗?还是因为在胞中拖得太久?他这样小,又生得这样难,是不是伤到了身子……”陆戟问。
柳枫看着他,又望了一眼慕洵,终于道:“小皇子面色发绀,确是染了肺疾,不过……”他微微阖目,慨叹一声,还是开口:“皇子本是双生,自胞中便长得小,又是早产,只怕还有先天不足之症……”
“先天不足?那是何意……”他并非不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先帝子嗣衰微,在陆戟之前先便有生而体弱者,便是用遍灵丹妙药,极尽调养,最终也没有挨过三冬。
“小皇子生来体弱,不足之症有如厝火积薪,只怕……草民不敢欺瞒陛下,即便养成了,恐也只是三好两歹,需时时将养着。”
“怎会如此……”陆戟不可置信地抱过孩子,手指轻轻触碰在他稚嫩的小脸上,却见那孩子一面小猫似的哭着,一面却又努翘着小嘴找寻他的手指。
“……都说先天不足的孩子多半早夭,可是你看,他是能活的,他想活的,是不是?”年轻的父皇语声颤抖,似乎在向柳枫祈求一个答复,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他轻轻将手指交给怀中的小婴儿吮着,看他努力地抬起眉毛,却总是睁不开狭长的一双眼睛。
柳枫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床榻边完整的一副阖家画景,胸中五味杂成。过了一会儿,他回身取物,一时脚下发虚,扶着桌面才堪堪站住。
陆戟抱着那孩子坐在床边的团凳上,见他吮得累了,哭得也累了,沉着鼻息像是要睡过去。
他转面看向榻上气息轻浅的男人,他结发的伴侣,原来不过也只是一个年轻的文生,生得清俊雅致,眉宇间甚至有些风流。便是这样一个人,默默助他持掌着江山社稷,与他相伴朝前,商利民策,也正是这样一个人,与他戮力同心,无愧祖先宗庙,却蒙不白之冤。
正当凝眸之时,慕洵忽然低抽一息,指尖微屈,缓缓张开了双目。
“凡矜?你醒了吗,凡矜!你醒了!”陆戟喜极欲泣,却碍于怀中浅浅睡去的小婴孩,只伏近慕洵面颊,轻轻地唤他。
慕洵轻舒一声,向他微一颔首,浅浅勾了勾唇角。
“你看,慕洵,这是我们小皇子,他哭累了,刚刚才睡着……”他抱着那小小的襁褓,小心的将孩子不过半只手掌大的小脸露给他的生身之人看。
面对床榻上虚弱的伴侣,他的丞相,小皇帝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这个孩子的生而不足,他只能一面留着泪,一面高兴地宣来他们的小公主,让奶娘抱给慕洵见一见。
“小公主吃得好,睡得也香,梦里小嘴都是咧的,一看便是个讨人欢喜的性子!”奶娘是个善良大方的外戚夫人,年纪瞅着比皎月大不了几岁,抱娃娃的样子甚是娴熟。
“今后有劳二位了。”陆戟将皇子交给另一位奶娘,让她们带着孩子往慕洵常居的宫殿里去。
皇帝的这声敬语更像是一句称赞与托付,两位贤顺的ru母恭敬地告退,面带微笑着被内侍领向远方。
当陆戟再次转过脸时,恰巧看到一颗琉璃般闪着光华的珠子自慕洵的眼角滑下去,藏进他发中缝隙里。
“凡矜怎么哭了?”陆戟勾去他眼尾的水色,喉间也有些发苦:“你也欢喜的流泪了,是不是?如今你们父子平安,朕不知道有多么欢喜……”
“孩子好小,比清儿还小……”慕洵轻声开口,声音尚有些干涩。
“没关系,清儿不是被我们养的很好吗?他们如今虽然小些,但将来也会长得漂亮潇洒,聪慧可爱,不会同其他孩子有什么区别。”陆戟摸摸他的脸,瞧见他苍白的面上仍尽力挂着笑意,不由鼻尖一阵酸紧:“凡矜,你受苦了……”
慕洵抬了抬胳膊,似是很沉。他的手指将要触及陆戟面颊的时候,陆戟即便正深深凝望着他的眼眸,却依然轻而易举地察觉到那种强而为之的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