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张六毛,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张土林的爷爷今年已经八十高龄了,在八十年代,能够活到这个岁数的人真的不多。
沈荷英一直怀疑张六毛当年也曾经潜进自己家偷东西,并且趁人不在、到处挖坑,苦于没有当场逮住,不好找他算帐,如今听说他在张土林家治疗,哪怕天上下冰雹,也要去围观:“婶妈,你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说完,急急忙忙奔到客堂里,拿了一把大蒲扇,跟李阿婆两人急冲冲地走了。
章秀青依稀记得前世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是那时候她为了跟沈安林在一起,三天两头跟家里人闹脾气,根本没兴趣打听这件事情。
洗好碗后,章秀青走进客堂,拿起作业本,正想计算一下今天总共做了多少个成品,章秀青在村里最要好的小姐妹、前世嫁给石冬生、婚后莫名奇妙跟她疏远的宋春妹走进她家的院子:“秀青,有没有时间陪我去看热闹?”
前世石冬生没向她表白心意,章秀青不知内情,还曾经委屈过,今生知道了内情,再见到宋春妹,心情十分复杂。
尽管她对石冬生无意,可是仍然被宋春妹迁怒了。她高考落榜,宋春妹没有说过一句安慰的话,哪怕在村里偶遇,也是目不斜视,将她视为空气;她请村里人帮忙宣传,谁要是有兴趣,到她家里来做头花,宋春妹依旧连面都不露。此刻忽然过来找她,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章秀青点了点头:“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宋春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啊,不急的,你慢慢洗!”
章秀红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听到说话声,连忙扔下书本,先跟宋春妹打了声招呼,然后对章秀青说道:“阿姐,你快走吧,剩下的碗我来洗!”
章秀青也不好意思让宋春妹等太久,便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那行,我走了……”
章秀红挥了挥手,作了个不送的动作。
章秀青有些不放心,说道:“你别再看书了,小心近视眼!”
“知道了,我看完那一页就关灯……”章秀红满脸不高兴地撅起嘴巴,嘟嚷道:“妈妈刚才已经骂过我了,说我浪费电。”
自从昨晚母女两人闹翻,沈荷英看章秀红不顺眼,章秀红对沈荷英意见也很大,然后,章秀青就变成了夹心饼,这个找她抱怨,那个找她诉委屈,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当着宋春妹的面,章秀青也不好多劝,只得含含糊糊地说道:“灯光太暗了,容易看坏眼睛,你注意点,要是变成近视眼,村里人会给你起绰号的……”
八十年代中小学生得近视眼的概率非常低,村里只有个别孩子戴近视眼镜,不知是哪个碎嘴婆娘给他们起了个接地气的绰号——四眼狗,然后就传开了,变成家喻户晓。
章秀红原本打算等章秀青走后再看几页书,听到这话,顿时打消了主意:“我知道了,等洗好碗,我马上去做眼保健操!”
章秀青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屋里拿大蒲扇。
宋春妹走过去翻章秀红放在凳子上的数学书:“我妈说我不是读书的种子,所以读完初中就不让我读了……秀红,你真聪明,天书都看得懂;秀青,你更聪明,我记得那时候在学校,你总是考第一……”
由于文化程度低,老头、老太基本上都是文盲,中年妇女基本上只上过扫盲班,年轻人基本上读学小学就不读了,从而使得数学书被人称作天书,章秀红谦虚地说道:“没有先生教,我哪里看得懂?刚才正准备问我阿姐呢!”
章秀青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不由得皱了一下眉:“你大约记错了,进入初中后,我只考过一次全校第一。”
宋春妹呵呵笑道:“你们就别谦虚了,新东村就数你们姐妹两个最聪明,要是连你们都考不上大学,其他人更加考不上了!”
这句话明赞暗讽,怎么听怎么不舒服,章秀青面无表情地说道:“聪明谈不上,只是比较刻苦用功而已!”
章秀红补了一句:“我是只笨鸟,比不过别人,只得先飞。”
宋春妹心里不住冷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那我岂不是比笨鸟还不如?”
这是来叙旧,还是来找茬?章秀红不由得抬起头来,一会儿看看章秀青,一会儿看看宋春妹,脸上若有所思。
章秀青率先往外面走去:“我们走吧!”
宋春妹看了一眼摆在客堂里的几个纸箱,转身跟了上去。
夜色朦胧,繁星满天,一轮上弦月悬挂在天空中,照亮了脚下那条蜿蜒的小路。
河水哗哗地流着,流向不知名的远方;虫子躲在草丛里,不停地鸣叫;狗儿听到脚步声,从黑暗中冲出来,“汪汪”地叫个不休;路上不时遇到三三两两、手拿大蒲扇的男女老少,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张六毛这些年做过的缺德事。
两人肩并着肩,慢慢向张土林家走去。
三十年未见,章秀青搜肠刮肚,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找不到话题。
一个月未见,宋春妹倍受煎熬,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原本无话不谈的两个人,现在却无话可说,还是章秀青先打破了沉默:“我跟原来的对象吹了,重新谈了一个,你知道吗?”
宋春妹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试探着问道:“是那个叫做邵寒的大学生吗?”
章秀青原本想说不是,又怕宋春妹误以为自己对石冬生有意思,想了想,说道:“你别管他是谁,反正不是我们村的。”
宋春妹暗自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的小心思必定是被章秀青看出来了,脸上火辣辣的,有心想像过去那样挎住章秀青的胳臂,亲亲热热地说话,然而手臂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