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至年后,正当阳春伊始,地气升腾,万物勃发。
郭建仪进门之时,见怀真坐在炕上,身上穿着浅杏色的缎子短袄,月白色的棉裙,面前放着个错金雕蟠龙卷云纹的博山炉,正静静蔼蔼地冒着缕缕轻烟。
桌上右手边放着一个素色白玉茶盏,茶水想是早已经凉了,边上是个天青色底上描美人的冰裂釉船形托盘,里头各自盛着些干花香料,此刻她正拈着一瓣干了的牡丹花瓣,一边儿在翻弄一本书册子。
而在她身边,小瑾儿躺在摇篮里,手中抱着个圆溜溜的八角彩球,一边玩一边乐,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怀真。
母子两个各自忙碌,互不相扰,这情形看来却格外的静谧美好,于这短促而多事的初春之日,竟透出几分世事安稳岁月绵长之意。
因外头丫鬟报了一声,怀真回头见是他,忙放了手中的书跟花瓣,待要下炕,郭建仪已经拦着,道:“别动,我自己坐了就是。”怀真只好仍坐了,丫鬟们便自去奉茶。
郭建仪果然就在怀真对面坐了,扫了一眼她桌上身边儿的各色……不由笑了笑,道:“你这儿又是忙什么?”
怀真道:“没什么正经事情,不过瞎忙罢了。”
郭建仪忍着笑道:“不必瞒着我,我知道你跟大元宝合伙儿做‘大’生意呢。”
怀真听见,掩口笑了起来:“什么大生意,小表舅又来打趣人……可怎么连你也知道了?必然是大元宝多嘴?”
郭建仪道:“倒不是,我自个儿看出来的,他至今仍不知我也是知情了呢。”
怀真听这话拗口,便笑道:“小表舅如何看出来的?”
郭建仪道:“张珍无端端跟百香阁合作,百香阁那些人又是无利不起早的,再加上他们新出了好些炙手可热的香饼,香露等物,除了有你在其中的原因,我再想不到别的。”
怀真便莞尔一笑,低头道:“我们这些小把戏,怎能瞒得过聪明人。”
郭建仪见她如此一笑,双眸盈盈,朱唇挑起,刹那间,竟似有一股甜意在室内脉脉散开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这香薰的效用,当下忙移开目光,只看向那博山炉,因问道:“是什么香?”
怀真道:“是简单的春日香方。”
郭建仪道:“这香气倒也温和,我倒是不常闻到这个。”
怀真道:“这是自然了,是香道中常见的,因太过寻常,因此都嫌俗了,不大肯用,因此铺子里也少卖离殇归。但众人都不知,这方子有些来历,若顺时而烧,倒有些裨益。我因开春的缘故,怕有些时气,因此熏一熏这个,以为预防之效,对小瑾儿也是好的。”
郭建仪点头道:“原来有这道理,我们纵然得了,也不知妙处,只怕仍是无法尽其用。”
怀真听了这话,便敛了笑,只道:“小表舅若喜欢,我送你一些。”
郭建仪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怀真本是随口一说,不料他竟这样快便应允了,意外之余,便又只一笑。
因又见郭建仪虽然和颜悦色着,可眉宇间仿佛有些忧虑之意,便试着问道:“小表舅可是有心事?”
郭建仪见问,抬手在眉间揉了揉,说道:“你为何这样问,是不是见我……又老了几分?”
怀真愕然,怕他多心,忙道:“何尝是这个,我不过见你仿佛有些忧色罢了。何况小表舅哪里就老了……你才大我几岁?”
郭建仪见她忙忙地解释,便才又笑说:“同你说笑罢了,你偏倒认真起来,倒是让我心惊了……难道真个儿老了好些?故而叫你好心安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