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怀真回到应府,李贤淑听说外孙儿回来了,便已忙不迭地走了出来,正小瑾儿醒了,竟不肯被抱着,只牵着怀真的手便在地上蹒跚地走,因毕竟还小,便只是小心翼翼颤巍巍地挪动着,走不两步,便要在地上乱爬。
怀真只得忍笑,留神将他拉住,小瑾儿倒是格外高兴,仰头看着怀真,咯咯地笑个不住。
李贤淑迎了上来,不由分说一把便将小瑾儿抱了去,又对怀真道:“如何不抱着他,这般嫩胳膊嫩腿儿的,磕碰了可怎么是好?”
怀真道:“他自个儿非要挣下来玩的。”
李贤淑笑,把小瑾儿脸上亲了两口:“我的宝贝外孙儿还小着呢,就这样能耐了呢?”又问怀真:“我见你总不回来,派人去打听,才知道你过去唐府了,怎么,是想小瑾儿了?”
怀真道:“顺路去看了看太太。”
李贤淑扫她一眼,笑道:“去看亲家太太倒是寻常,只怕你去看别的。”
怀真不理会,将到后院,忽地问李贤淑道:“前儿哥哥跟嫂子是怎么了?”
原来自打圣上降旨,恢复了应兰风的身份之后,韦氏一家自然也听闻了,然而彼时韦氏因跟应佩吵了嘴,一时不忿便回到家中,谁成想竟会有此事……
韦氏乍惊乍喜,虽是一心想要回府,怎奈这回不似上次应兰风入狱放出的情形,因跟应佩有些吵翻了,不免落不下脸来。
应府之中,李贤淑因不知缘故,只以为她又回家住几日罢了,还想打发人去叫回来,不料应佩只是拦着,且对李贤淑道:“母亲不必理会她。咱们做人太好了些,未免让人觉着是应当的。”
李贤淑这才信了是口角,便问缘故。
应佩道:“当初觉着她性子直爽,有些像是母亲,这才跟他家定了,不料她倒的确是心直口快,只不过竟大不懂体恤人,凡事只以自己为上。这回她既然想闹,且也由得她去,随她罢了,只别去请,没得更纵容了。”
李贤淑见应佩如此说,虽想息事宁人,可应佩素来不发脾气,这一次如此,只怕是给怄的急了,她当母亲的,却不大好硬拗,于是便果然听了应佩的话。
韦氏在家中耐着性子等候,本还以为府中会有人来相请,不料一连多日不见人,未免心中着急,且那府里有这样的大事,她竟不在那府中,韦府众人看着,也有些不大像话,私底下已经有些闲言闲语地露出来了。
韦氏见状,又怕果然应佩恼了,倘若真的一纸休书下来,那可如何是好?因此少不得觍颜又回到府中。
亏得李贤淑不肯插手他们夫妻之事,见她回来,面目也是平常,彼时怀真也并不知道他们口角,依旧和言语色地相待爱在回忆尽头。
只有应佩,那眉眼里透出几分冷意来,韦氏见状,心中又恼,又有些后悔,自忖自个儿做的果然是有些过了……不然以应佩的性子,等闲哪里肯跟人如此怄气?何况如今家世又不同了。
于是私底下,便同应佩说了几句好话,道:“我不过是一时想不开,你何必真跟我动怒?当初老爷出事,我心中自也着急,虽然并没跟你提起,然而那会子我回娘家,何尝没有求父亲帮忙?只是他们不肯插手,我也没有法子……又不好跟你说,心里自然也窝火,那阵子才跟你吵了几句。”
应佩听了,不答。韦氏又道:“我的确是有些妇人之见,目光短浅之处,你只宽容体谅些如何?好歹我嫁了你这两年多,又有了馨儿,你纵然不看在我的面上,也看在馨儿面上。”
应佩这才说道:“你好提馨儿?你是她的母亲,她将来会是什么出息,只看你就知道了。你若是不好,馨儿自然也会有样学样,先前你对妹妹是什么模样,对家里又是什么模样,将来馨儿若也如你一般,又怎么说?我岂不是养出个冤家来了?”
应佩拧眉又道:“何况我先前哪里不宽容体谅了?前日,本就是想跟你说父亲身世之事,不料你出口便伤人,竟说我跟妹妹鬼鬼祟祟,又百般怨念,你且自己寻思,你所做的这些,一件件戳心,竟叫人怎么体谅?”
韦氏见他疾言厉色地,便低了头,应佩顿了顿,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什么样的性情,你应该知道,你嫁了过来,合家可曾薄待过你?都当你是自家人罢了。对我而言,纵然你有什么别的不好,然若是孝顺父母,疼惜妹子,就算再多不好,我也自体谅宽容得,可若是薄待家人,罔顾亲情,就不必怪我翻脸了。”
韦氏听了,又愧又是委屈,便哭起来,里头的大姐儿正在睡,听了母亲哭声,不知如何,便也哭了,因此底下的丫鬟婆子们传说出去,怀真才知道。
李贤淑见怀真问,不愿她为此操心,便说道:“无非是些口角罢了,年轻小两口都是这样,岂不见在泰州那会儿,三天两头地我也跟你爹争吵?”
怀真便笑道:“我并不记得有这种事。”
李贤淑白了她一眼:“那是因我气来的快,也消得快,难道要认真跟你爹恼不成?”
怀真道:“很是,都是娘胸怀宽广,我们都不及的。”
李贤淑得意笑道:“鬼丫头,哄你娘呢。”两个人说说笑笑,自进内宅去了。
且说因应兰风恢复身份,在京中地位,自然跟先前更加不同了。赵永慕本要赐给他一座新宅子,应兰风道:“臣家里并没多少人,何况是刚迁的宅子,很不用再更换。”因此才罢休,只换了匾额罢了。
京中别的人家倒也罢了,只说应公府……却委实的有些尴尬,虽说皇帝并未追究皇子怎会落在他们府中之事——实则赵永慕跟成帝早就知道,毕竟有个“招财”在,而最近镇抚司内那一场,因此才略见尘埃落定,——应府众人起初大为惶恐了一阵儿,生怕降下罪来。
不料此事竟轻轻揭过了,因此众人才都松了口气,然而接下来……
先前因都当应兰风是个不起眼儿的庶出,且性情又跟府内众人格格不入的,因此纵然应兰风后来升了尚书,公府内却多方针对,并不认真放在眼里,故而应兰风轻易便分家出去另住,后来又出了诏狱那件事,应家一则庆幸早就分家,二来,却更是恨不得同他撕捋开来,竟是半点儿不沾边才好。
纵然应兰风后来无罪脱出,官复原职,应家众人也并不如何过来巴结,他们倒不是不想跟堂堂地工部尚书大人沾边儿,只是毕竟应兰风不管再如何了得,他也始终都是“应”家的人,但凡逢年过节,老太君跟应爵爷应夫人等生日之类,应兰风一家子也都仍旧要乖乖地回来请安见礼,仍也可以受他们指使惊鸿影。
谁知道令人无法置信的是,应兰风竟是皇子,若不是圣旨传下,只怕应家人先要大怒起来,如此一道圣旨不容分说地昭告天下,应公府内众人均目瞪口呆,如疯如狂了。
应老太君跟应夫人双双撑不住,一个厥了过去,一个呆若木鸡,后来众人终究回过神来,应老太君先是哭天抢地,把应爵爷叫了来,指着先大骂了一阵儿,又把应夫人叫来,也大骂道:“瞎了眼迷了心的,这内宅里的事儿先前不都是你操管着么?如何竟弄出这种偷梁换柱的丑事来,你们竟一点儿也不知道的!”一时也忘了忌惮,只顾大骂。
应夫人也是有苦说不出,只道:“当初那姨娘生产……我并不在场的,谁知道竟会有这种事?”那姨娘本就是个不受宠的,并没有人格外关心,只派了一个稳婆去已经算是极不错的了,又哪里会照顾的那样妥帖严密?
应老太君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再如何痛斥也是无济于事,倘若不是圣旨所传,还能压下,如今板上钉钉了,应老太君想到先前所作所为……心中懊悔之极!
然而谁又能想到,那样不起眼儿的一个庶子,竟是落在鸡窝里的凤凰?何况先前仗着他是应家的人,若有不如意,还可以拿出长辈的威风来压制,如今……人家已经是堂堂地王爷了,又哪里轮得到他们说一句重口,非但不能,连疏远都不敢……倒还要费心去笼络巴结的好。
只因应家到了这一代,已经露出颓势来,原本还仗着宫内有个应含烟,可如今太上皇殁了,含烟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妃而已,又有何用?而他们先前的所作所为,却也多有亏心对不住应兰风一家之处……倘若应兰风想要报复的话……要毁掉应家,当真是易如反掌。
此刻想来,当日做过多少亏心昧德之举,如今竟就有多少惶恐忧心之事,应老太君因撑不过,竟也病了。
应爵爷吃了这一记闷棍,无法,仗着应竹韵先前跟应兰风交情好,便打发他去探听消息。这一会子,也只有应竹韵能跟应兰风说得上话了,这还的亏是应玉的关系……
然而应竹韵虽然也为此事震惊,可他却毕竟懂得应兰风的为人性情,知道应兰风不是那种睚眦必报、气量狭窄之人,见父兄这样惶恐担忧,内宅中又是这般恐惧不堪,他反觉着好笑,暗中寻思:“为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的,当初我虽对哥哥另眼相看,却只欣赏他的为人、知道他官场上必有一番作为罢了,如何能想到……原来竟是正经儿的凤子龙孙呢,怪不得我见他素来的形容举止,跟家中的子弟大不相同,原来果然便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应竹韵又笑又叹,不免过府相叙,却见应兰风虽然换了服色,然而言谈举止,对待他的种种态度,竟仍是如昔日一样的,果然仍是一派的宠辱不惊,光明磊落。
相比较而言,府内众人的举止,真真儿的应了那一句话——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不提。
话说这一日,怀真便来到李府,探望应玉跟狗娃儿,先前徐姥姥同李舅妈来陪了应玉住过一阵儿,才回幽县不久,怀真因怕应玉孤单,便得闲来见。
狗娃儿如今已经能满地乱跑,话也说的越发流利了,见了小瑾儿,便喜喜欢欢拉着玩耍,两个小娃儿倒是投契。怀真跟应玉两个也自在说了半晌话,中午又留了吃饭。
午后,两个孩子因玩的累了,便都睡了,狗娃因喜欢小瑾儿,竟也不舍的离开他,只抱着睡了。
怀真跟应玉两个,在外间的炕上歪了会儿,忽然听应玉笑了声,怀真因问缘故,应玉道:“我不过是才又想起来,前几日公府内忽然派人来叫我回去……我不得不回,只回去了,你当他们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