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千丈高,窗外过白云。
手边的胡辣汤热气升腾着,在陛下半垂的眼睫前氤氲。
不说话的师尊才是好师尊,星落从前这么期望过。
毕竟陛下总爱敲打她,从前更过分,动不动就说什么厌恶她、不喜欢她的话,可此时陛下当真不说话安静起来,倒让星落有些忐忑了。
她琢磨着陛下方才说的话。
他说担心她要将自己赔给辜家哥哥,这到底什么意思啊?她从前是说过,可那也是气头之上话赶话赶出来的。
不管怎么着,总归是自己起了个坏事的头,如今父亲还未将人证呈上御前,该承担的责任她一定会担,把自己赔过去就不必了吧——毕竟辜家哥哥的妹子前些日子才来过,言语中已然拒绝了她。
想到这儿,星落拿手指头轻轻点了点陛下的手背,试探道,“……书里说,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要做圣人,便要忘情,徒儿早已经没有那些世俗的想法了。您知道徒儿的脾性,最是喜欢胡说八道的,想要嫁人是假的,叫我哥哥们打我的相公也是假的……”
她低下小脑袋,去寻陛下半垂的眼眸,触到那一双深海般静谧的眸子,星落促狭一笑,“把自己个儿赔给辜家哥哥更是假的。”
皇帝闻言唇角便仰成了好看的弧度,他抬眼,难得温和地望着她。
“忘情绝非无情,不过是要你不为情牵,不困顿于情,活得更洒脱豁达,万莫为情所困,以至于恶形恶状,失了体面。”他轻言之后,惊觉自己竟然摆起师尊的架子来了,连忙住了口,想了想还是要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只是他素来万事万物藏于心,而不表于情,心上人在眼前,张着一双澄澈无邪的双目望着他,皇帝没来由地便慌乱起来。
“朕没在教导你,不必假装认真。”他叫她把手里的烧饼啃完,“快吃秃头烧饼吧,朕一夜没睡,就为给你弄这口吃的——”
他乱七八糟地掩饰自己的慌乱,待见的小徒弟眨巴了几下双眼,乖乖低头啃烧饼,便又开始懊恼起来:他的嘴到底是怎么了?平常训斥大臣时滔滔不绝,谈及政务时又口若悬河,为何每每见了她,就笨口拙舌了呢?
他兀自懊恼着,负手往那案桌前去。
一卷经书,一张铺开来的干净宣纸,另有笔墨在侧,皇帝拾起道经,眼光扫过其上的经文,却无法专注,只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星落的身上。
她是世家出身的女儿,安静用餐时像只兔子,偶一掀眼皮,用那双剔透晶莹的大眼睛看窗外时,又显出灵动来。。
初生的日光渐渐地投进窗子,落在她可爱的侧脸,额上的胎发茸茸的,一团孩子气。
皇帝的心头骤跳,搁下手中的经卷,心念微动,提笔在纸上写了一横。
星落注意到了陛下的动作,好奇地问起来:“您写什么呢?”
皇帝搁下笔,那纸上的“一”字苍劲,却没了下文,星落吃饱了肚子,小小地喝了一口水,这便蹬蹬蹬地跑过来,扶着桌案看了这“一”字看了好一会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头没尾的,您写个‘一’字做什么呀?”星落学道不精,傻呆呆地发问。
皇帝乜了她一眼,抬手在她的脑门嘣了一下,见小徒弟捂住了额头叫痛,他笑向她,“竟不读《道德经》?”
星落捂着额头小小地抱怨,“徒儿读清静经呀!”她理直气壮地仰头同他分辩,“徒儿可怜呀,四年来没有师尊授课,自然不懂道德经。”
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实在太可爱,鲜润的唇边还挂着几颗芝麻粒,皇帝微微俯身,抬起手将她唇畔的芝麻粒拂落,却在一瞬间同她的眼神相接,她谨慎地看着他,鼻息咻咻,像一只早起的小兽。
有一霎,皇帝觉得自己快要陷落进她的眼眸,他轻舒了一口气,认真地告诉她,“此字送与你,只因你在朕的心中,是一。”
他直起身子,面上有一些微红,真心话出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掩饰,“朕的御笔你要好好珍藏,价值连城。”
这话来的莫名其妙,星落挠挠脑袋,十分不解。
“一?”她不禁吐槽出声,“您的字儿是值钱,可也不能就划一道横来充字儿啊?再者说了,您连个落款都没有,徒儿挂在家中正堂里,人家还以为徒儿傻了呢。”
皇帝不置可否,提笔刷刷落了个款,写下“星宗亲笔,赠太甜爱徒。”
星落这才勉强满意,叫青团儿拿去窗边晾干。
“您这又是甜,又是爱的,每个字单独割下来拼一拼,说不得能卖给甜点铺子当招牌。”
这一个字儿是皇帝隐藏很深的告白,小徒弟却打着要割下来单独卖字儿的主意,皇帝以眼神警告她,星落吐吐舌头,又过来磨他的天子宝印。
“您字儿都写了,不该给您的小徒儿盖个章么?那样才是真的值钱!”
皇帝暗忖最值钱的是朕的心意,枉她修习无上大道却不解其意,只惦记着值钱不值钱,这便无语凝噎,拿出小印章又为她加盖上了。
看小徒弟同小丫头青团儿一人扯一头地,在窗下看他的墨宝,皇帝觉得自己的一腔深情喂了狗,十分地无奈。
星落看够了,这便让青团儿拿着墨宝去晾,自己则趴在桌前儿同陛下说话。
“徒儿要去回事了,接着去阐真洞送吃食,您是怎么打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