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拉着宋娴慈走到分娩的妇人身前,一把掀开妇人的裙摆。
在场的医女和几个稳婆不由惊呼。
夫人分娩时下身的惨状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是极大的冲击,直惊得宋娴慈白着脸后退半步,哑声喊:“娘!”
听见这声“娘”,苏氏身子猛地一抖,轻轻把妇人裙摆放下,转身出去。
宋娴慈跟上去,想了想又回头施以一礼:“我家小姑奶奶就劳烦医女与各位妈妈了。”
饶是这几位见多识广,这种大户主母拉自己未出阁的亲女儿进产室,还掀开产妇裙子让女儿看个清楚的场面,连她们看了也都迟迟反应不过来。
宋娴慈出去时,只见苏氏立在堂中,背对着自己。
苏氏听到脚步声,知是她来,声音里带了三分哽咽:“十八年前,我生你时,也是在这样一个夜里。”
宋娴慈张了张口,终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挣扎了整整一日,从头一日晚间到第二日深夜,我疼得以为我要死了。”苏氏回头,眉眼里尽是哀戚,“我拼了命把你生下来,我拼了命!我嫁进门来四年无所出,好不容易有了你!是!我的确盼着你是个儿子!但你居然是个女儿!
“我为了生你,一条命险些没了,以后也再不能有孕。你父亲是宗子,不能无后,那贱人便这么进了门!我是怨你,不喜你,不愿养你,逼得你祖母把你抱去她院里养,因为你不是儿子,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爹爹纳了别的女人!看着你爹爹与那贱人浓情蜜意!还生下了一子一女!
“而你!你干了什么!你承欢在你祖父祖母膝下,学的什么礼数规矩!居然善待那贱人生的儿子女儿!你爹与那贱人的儿子流放了,婆母也去世了,我以为我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可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按你祖母说的,踩在你亲生母亲头上当家主!
“我好心为你相中了顾寂,满盛京没有更好的儿郎了!我是害你吗?为何不肯听我的话?为何不肯听一听!”
苏氏弓着身子痛哭许久,忽迈步上前,紧紧揪住宋娴慈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喊:“你毁了我在宋家的指望还不够,还要压我一头,你看看这整个盛京,还有像我一样在女儿手底下讨生活的主母吗!”
……
宋娴慈站得笔直,不知过了多久,只看见母亲一点点哭到无力,身子瘫在地上,听见母亲声音一点点哭到嘶哑。她一时间只希望能用心里这实在难忍的痛苦换千刀万刀捅在身上,还能好受些。
她苦笑出声,轻声道:“是否只需我应嫁顾家,母亲便可心安?”
苏氏哭声猛地一止,直直看向她。
宋娴慈垂眸,然后双膝跪地,对给了自己血肉之躯的母亲行了个大礼。她闭上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婚事,女儿应了。”
苏氏又惊又喜:“你……你……”
宋娴慈淡淡道:“府中事务是兰堇助我,外头的铺子生意是阿涓与我管着。这些日子我会让她们和各个管事去母亲院里移交干净。”
苏氏摸了摸眼泪,意识到掌家之权终于到手,自己以后在府里就是真正的主母了,嘴角总算带上点喜色。
“李家让表弟来宋家带话以致小姑奶奶难产这事您应该已经知晓了,我之前让人捏了他的把柄……”
苏氏忙道:“知晓!知晓!这袒护毒妇殴打孕妻的杂碎,这事我明早便去办,定要叫这牲畜从此不得安生!”
宋娴慈点头:“表弟若能悔悟,就把前边那个栽了翠竹青松的院子给他住着,以后便当是宋家的公子养着;若不能,他毕竟留着李家的血,就让他与李家共存亡吧。”
苏氏叠声应道:“好!好!”
“还有冯姨娘和娴姝……”冯姨娘便是父亲的妾室,娴姝是冯姨娘与父亲生的女儿。宋娴慈声音低下来,斟酌道,“母亲是大户嫡女出身,这些年她们母女二人安分守己。女儿为母亲的名声着想,不是要母亲对她们多好,只需按正常分例养着,届时给娴姝找个清白人家就是了。”
苏氏静默良久,想骂出声却又担心女儿反悔,咬牙点了点头。
“府中的下人我只带走兰堇和阿涓,其余的我这三年都调教好了,尽数留给您。母亲也是得了外祖母悉心教导的,如今的宋家已非三年前的宋家,只要看好二房三房的人,守财足矣。”
……
话说得差不多了,刚巧一个婢子奔来报喜:“夫人!小姐!小姑奶奶生了!是位千金!母女平安!”
宋娴慈这才放下心来,朝苏氏行礼:“夜深了,母亲瞧过小姑奶奶,也早些歇息吧。女儿告退。”
女儿将嫁,因女儿压了自己三年而生的嫌隙,也因今日她对自己低头而渐渐淡去。苏氏看着女儿转身一步步往外走,想起这十八年来对女儿的冷淡疏离,心里头一次生出一股柔情与愧疚来:“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