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乐蕴依旧不满意,嗔道:“大胆。我与裴郎君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如何要来取我性命?你若再不如实招来,休怪我大刑伺候。”
那少年人惊恐万分,乐蕴也不理会,似是极不耐烦地站起身欲离去,只冷冷抛下了一句:“若非他怀恨在心,只怕也不敢公然行刺。”
就在乐蕴一脚踏出刑房的那一刻,那少年突然抻直了脖子叫道:“是裴虚已对皇上不满,才唆使我等行刺大人!”
乐蕴转过身,微蹙眉头:“哦?”
那少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叫得房外人也听得分外清楚:“平阳县主的丈夫裴虚已亏欠了国库的银两,是他对皇上和大人追缴国库怀恨在心,这才买通我二人刺杀大人!是大人福大命大,这才保住了性命。”
乐蕴忍不住笑道:“如此便对了。”她感慨,“我这个人,一向是福大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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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臣死也甘愿了
乐蕴坐在窗前,眼前平铺着刑部递来的案状,她坐了小半日,直如老僧入定般,以至于阿萝过来倒茶水的时候都不禁怪道:“大人审清了案子,怎么反而闷闷不乐了?”
谁料乐蕴却抬起那只建盏,轻轻敲了敲沿儿,忽然道:“阿萝,我问你,唐沈然唐大人,可有在禁中任职的亲眷?”
阿萝愣怔了片刻,忽然道:“是有一位,是唐大人的堂兄,听说就是在唐大人来咱们府上后调去御前行走的。”
茶水热得很,乐蕴不妨烫了一下,翻袖找帕子时,恍然瞧见臂上扎着的绷带,不禁心中怅然。
阿萝退下了,但她仍不免忧忡地回望屋中的乐蕴。
平阳县主之夫裴虚已买凶刺杀朝廷大员一案,由那一老一少二人供词起始,周侦主办,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而这场fēng • bō里,损失最大的依旧是乐蕴,她那日一出门,冷不防就让平阳县主泼了半幅袖子的狗血,美其名曰除秽。那身怀六甲的县主娘子也不知蹲在她宅邸外多久,数九寒天的光景,连乐蕴看了都忍不住唏嘘怜惜,顾不得自己一身腥气,连忙招呼人送县主回府。
那平阳县主夫婿锒铛入狱,于是万般皆顾不得,上来就要与乐蕴拼命。乐蕴后撤了两步,又生怕她跌了,又生怕她撞上来动了胎气,实在进退两难,扶额叹息不已。后来还是唐沈然听见动静,一掌刀劈晕了那大着肚子的县主,派人送走了这尊大佛。
送走了人,唐沈然回顾,一瞧乐蕴这副狼狈模样,不禁笑道:“胡为乎狗血中?”乐蕴抬手抹了抹额上溅到的几滴血渍,青色的血管跳动着,目光冷然而笑,“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裴虚已亏欠国库是真,可那一老一少供词中所指刺杀朝廷命官一事却是实实在在的冤枉了他,可惜周侦素有铁面阎罗之称,纵是亲王公主也审得,更遑论他一个小小县主之夫。裴虚已受刑不过,只得招认,国法有议亲议贵的故例,是以部议最终只判他没家产,杖一百,流八百里。皇帝为示“加恩”,免了杖刑,改徒流四百里,并准平阳县主相送。
自平阳县主府查没的家产,足有那时国库的十分之一,这笔资费很快被皇帝用于筹建皇属军,在后来国朝用兵大漠时一举征灭漠西与漠北。
但那是后话。当是时,朝野震惊,宗室惶恐,皆以为乐蕴狐媚惑主,戕害宗室,复发上书皇帝,奏疏时常堆积如山,乐蕴一本一本翻过去,是她自己看了都觉得罪大恶极的程度。
然而皇帝却只一笑置之,从后面挽着她的手,亲吻她的颈侧,低声道:“你别怕,朕才不信他们那劳什子话。”她伸手探入乐蕴的衣衫,“朕知道……你的心在朕这里。”
“朕永远护着你。”
乐蕴闭上眼,心中想,就为这样一句话,我死也是值得了。
刑部大狱的窗开得高,窗槛间能够窥得见外头的天色,零丁的雪花飘了进来,但太轻太薄,没落到掌上就消散了。
乐蕴枯坐了一夜,后来实在挨不住,卷了卷被褥,侧卧在蓬草上睡了一觉。她出身贫寒,天赋却高,也受过打磨。年少时一脚踏入长安城,不久便受皇帝赏识平步青云。陋室空堂也好,华屋丽宇也罢,向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分别,可如今落得冷冷清清一间牢房,滋味到底不大好受。
是以这一觉睡得万般受罪。
可事情断没有这样轻易了结的意思。
周侦也不想会在此处见她,甚至很可还要审她。乐蕴一下狱,他这个侍郎一跃成了尚书,外头的风言风语虽无关紧要,但到底难听得厉害。更要紧的是,他探过皇帝的口风,却问不出个究竟,但在御前正是风光得意的柳崇徽却在昨夜明示过不得对乐蕴用大刑,断不可致其伤残,但又不能不审。周侦何等精明,当即听出里头的意思,人要审,刑要受,但绝不能让这人出半点差池。看来这陈文琰一案绝没有这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