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的时候乐蕴闭上眼,柔软的唇瓣轻轻吐着伤心的话语:“我能读书的时候,姑母教我,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她说,也许世人所爱的都是江南的美景,而她爱的,却是在江上唱歌的人。正因为有那个人在,她才觉得,日出时的太阳,把江边的花朵照得比火还要红,春日的江水,碧绿得仿佛江畔的蓝草,而江南,也在她心里,成了一抹永远不会凋零的风景,是她一生与亲人、爱人的联系……如果可以,我也想带你回到江南,回到我的家乡,让你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在青云高处的骊宫,连月色都是伤心的。”
听罢了这个故事的苏祎,一时之间竟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对于世间的苦难,虽有耳闻,却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世事回环不可测,原来竟是这样,一夕之间就是倾覆。
“其实我原本,并不想说,因为我一直都过得很好,并不需要别人为我的身世可怜我。但我今天,不知是怎么的,突然就忍不住了……”乐蕴低声道,“只因我突然想起,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皇上稳固朝堂的工具,如今皇上有了皇女,她的根基稳固,很快就不需要我了,她会杀我吗?还是会放过我……”
“她不会。”苏祎抹去她眼角的泪,“她没有资格对你做任何事,一个孩子而已,没什么可担忧的。”
她怕吓着乐蕴,所以没有接着说。
皇室有那么多孩子出生,可活下来的却很少。
乐蕴慢慢闭上眼,她只是在想,那些权贵,为什么只是已享用了人间所有的富贵,却还是不愿满足,为何总要凌驾于人上,难道只是那一点高过常人的权力,就足以让人连良心都不要了吗?那自己也有权力,不该只是被人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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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皇帝身体渐渐复原,在秦越霖的照料下开始主政,同时下诏百官为皇女献美名。皇帝对这个孩子倾注了太多的爱与期望,不吝天下至贵至宝的一切与她。
那日柳崇徽与乐蕴皆受召入宫面见皇帝,产后的皇帝身量嚼从前丰腴了些,但精神依旧好得很,议过了政事,乐蕴忽然提议让皇帝带她二人到后宫见一见小皇女,皇帝最终为这个孩子赐名纯悫。
那时几位外命妇正在内廷,本是进宫与秦越霖贺喜的,其中就有秦越霖母家的长姐,另外还有武德侯夫人与在京的荣安、山阳二位公主,秦越霖碍于男女大防,只隔着纱帘与几人客套寒暄几句,便请内侍带她们下去吃茶,直到皇帝驾临,又方将这些命妇公主聚在一处。乐蕴与柳崇徽在皇帝近前坐了,秦公子让ru母将小公主抱来,与出生时不同,如今的公主已展开了细嫩的皮肤,粉雕玉琢,尤其那双浑圆的眼眸,笑起来时如琉璃一般流光溢彩。
柳崇徽这些日子时常入宫探望皇帝,早已被公主认得,揪着她的衣衫不放,皇帝笑着在一旁看,柳崇徽抱着公主走到乐蕴身旁,乐蕴起身跪在地上,皇帝神色一顿,道:“今日没有外人,起来吧。”
乐蕴方才起身,低头看去,公主睁着圆溜溜的眼,似是在打量眼前的乐蕴,不是她素日熟悉的面孔。但公主却并不怕生,看了看,便伸手去摸乐蕴颈上的圆领,咯咯笑了起来。
皇帝深感欣慰地想,她的孩子也如她一样喜欢这两个人,想必将来也一定会善待这两个人……柳崇徽本想让乐蕴抱一抱,但乐蕴却看了看身后的几位命妇公主,委婉谢绝了。
几位命妇公主上前围着小公主笑着轻声说些话,乐蕴乖觉地退出人群,秦越霖处的宫人进来奉茶,众人方才坐了回去,乐蕴接过茶盏,低声道句谢,便对那小宫女一笑,那宫女猛然对上她一双琥珀似的眼,双颊便泛起比樱桃还红艳的颜色。
乐蕴接过茶盏,轻轻撇了撇茶沫,而后在众人都始料未及之时,尽数泼在了武德侯夫人的翟衣上。
只听那四十余岁的贵妇一声惊恐的尖叫,连公主也停了笑,懵懂地看过去,而乐蕴这个始作俑者,却是不慌不忙站起身,似笑非笑道:“这茶太烫了,对不住对不住,是微臣失了手。”
方才那给乐蕴奉茶的宫女万般委屈地跪在地上,一时之间,所有的欢笑与静谧都被打破,皇帝终于不再忍耐,蹙眉道:“既是宫人疏忽,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就是。来人,还不扶武德侯夫人去内室更衣。”
皇帝发了话,众人只得照做,那宫女被人拖了下去,无助地看向乐蕴,武德侯夫人神色怏怏地被宫人簇拥离去。
原本还热闹的内室,忽然就弥漫起诡异的死寂与沉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