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一片混乱之际,柳崇徽已被两个宫人提起,按跪在门前,姿态十分狼狈。她攥着手,头有些昏沉地低垂着,那操惯了槚楚的宫人一早得了授意,这二十下是要悉数打在背上的,不禁腹诽,若是背、臀、腿分受,人大约还不至于伤得多重,背部多脏器,打出个好歹吃罪的还是他们……瞧那位宫令的意思,到底还是要手下留情些的,忍不住心生怀才不遇得心思……
不过,照着生门打,到底也有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柳崇徽咬着唇,心投几乎是乱糟糟的一片,她自幼就是世人景仰的高门之女,家族中少有人比得过她半分,年少时心许苏完,此后十数年众星捧月,长成后步入官场,也是一朝拜相,被皇帝呵护着,连世间的险恶都不曾见过多少……更何况这样屈辱地跪在地上挨打?为一个全然没有道理的理由。
她觉得自己的眼前是一片湿润的,乐蕴在等她这一滴眼泪,但很可惜,没有等来,柳崇徽的傲气太盛,她不愿露出这样软弱的模样,被她所鄙夷的人看见她的恐慌与哀伤。
宫人取出一根荆条,甩了甩上头的水珠,随后高高扬起,破风声拥涌入耳中时,柳崇徽脱口而出的惨叫,连流云的目光也随之颤抖了。
她低头瞥了一眼身旁的乐蕴,纵然隔着一层薄纱,却还是能够清晰感受到她没有半分大仇得报报应不爽的痛苦,反而更加地沉寂,更加的哀伤。流云忍不住叹息,这人实在是太心软了,难怪会遭受那么多的伤害。她趁着换茶的功夫轻抚了一下乐蕴的手,对上薄纱帷帽下乐蕴惶惑的目光。
流云笑着安慰:“大人……您只要好好看就是了,就当看个戏法,看个乐子……”
乐蕴定了定心神,再去看时,那宫人打得极慢,左右才打到第五下,柳崇徽那件单薄的外衫上还看不出伤痕,但人却已痛得厉害,那细而软韧的荆条,竟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似要在她背上剜肉下来,她痛得思绪模糊,方才还在想,为了维护尊严,如何也不能呼痛惨叫,如今是半分也记不得了,这种痛,像是要把她打死,她动了动唇,身上就又挨了一下。那是第六下,外衫上突然诡异地渗出了血色,血色如同蠕动的蛇一般浮现眼前……乐蕴看见她眼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她想,这样的痛,我受过那么多,那么久,如今也轮到她来承受了,这早已不是轮回能够解释的了……可她心中却没有任何快感,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乐蕴咬着下唇,不,不,她怎么能够心软呢,这都是柳崇徽合该去承受的,她不会放过柳崇徽,也不会放过苏完,她们要偿还自己的亏欠其实远远不够。重晖楼的大火,神女园中的海棠,她十八岁那年算起,近十年里被支配和欺骗的痛楚,她夜夜梦魇,梦见的一切都令她泪流满面……她活到现在,难道不是完为了看她们报应不爽的这一日吗?
乐蕴松开齿关,外头的责打却忽然停了,宫人试了试柳崇徽的鼻息,低声道:“娘子,这贱奴晕过去了。”
乐蕴递了个眼色,流云从袖中取出一只鼻烟壶,近前上查看柳崇徽的情形,其实柳崇徽只是痛得厉害,方才昏昏沉沉晕了过去,流云瞧她脸色苍白,满头满脸的冷汗,唯独唇上咬破了,能见到些血红颜色……
流云暗暗叹息,用鼻烟将柳崇徽熏醒过来,对两个责打的宫人道:“换个地方打吧,娘子那里,我替二位说一说。”瞧这天眼看着就要下雨,里头那位身上不好,受不得凉,万岁那儿出了两仪殿就要过来,哪里是能在这里耽搁的,“打得利落些,只别打死就是了。”
那两个宫人得了授意,在柳崇徽清醒之后,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按在地上,从桶中再度取出两根荆条,分立她两侧,如同鞭打一般狠狠甩下,那样尖锐二急促的声音,将柳崇徽打得阵阵颤抖,她朦胧之中,发觉这鞭打似乎换了地方,但身上每一寸肌肤似乎都丧失了痛觉之外的所有感觉,只有痛,铺天盖地,无法逃避,她痛得再也忍不住惨叫,却依旧没有求饶,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承受这种痛,也不明白那个人……那个在屋中,朦朦胧胧的人,为何要这样痛恨她?如果不是痛恨,根本无从解释这一切……
其实自从柳崇徽昏过去,乐蕴就全然没心思在她身上了,那种原以为会涌上心头的报复的快感,全然在她看见柳崇徽脸上那因为痛楚而扭曲的神情时荡然无存……乐蕴有些悲哀地想,我应当恨她的才是。可只要一看见她的痛苦,就好似看见了自己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