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向来要有始终,没有这样草率就结束的理由。
看守苏完的宫人里外三层,任何人与物一律不准进去,每日只从墙上所开暗门递送一次饮食,并由宫人看着苏完用,每次只给她半个时辰,时辰到了,不管苏完用与否,都要一一清点后收拾干净。
乐蕴到时,看守之人正躲在值房里喝酒暖身,这些宫人禁军大多只是听闻过她,向来也不曾见过,一听这就是未来的皇后,吓得连话也不会说了,跪在地上只是磕头。
乐蕴有些嫌恶地扫了一眼,值房里浓厚的酒臭令她作呕,流云与这些宫人交接时,乐蕴护忽然问:“她……一向可都安分?”
领头人道:“回娘娘,一向都安分,饭送进去就吃,不送倒还问呢,只是这些日子入了冬炭火不够,她还闹了几次。咱们不敢做主,往上禀报,万岁与娘娘那里的意思不下来,咱们也不敢动,只是不叫她冻死饿死就是。”
乐蕴听罢,倒默默了良久,望着外头呼啸的北风与吹雪,忽然笑道:“她倒还真厉害。”
宫人不知该如何揣度她的意思,一时也不敢说话,这位只在传闻中出现的准皇后,是个打眼儿一瞧就冷冰冰的美人儿,尤其一双眼,总将人瞅得发毛,幸而她不常直接看人,不然实在是招架不住。
流云走过去,低声道:“主子,您……要奴婢陪着进去吗?”
乐蕴摇了摇头,又忽然道:“你若不放心,进去也随你。”
流云欲言又止,摇头道:“奴婢不敢。”
“你放心。”乐蕴的眼中是一片荒凉,“人知辱而远辱,我还没有那么轻贱。”
凭她是谁,也不能改变。
苏完坐在地上,拥着仅有的棉被,看暗处的蜘蛛结网,这些日子,她修炼了不少本事,从众生仰望的繁华高处摔得粉身碎骨了,还能拍拍灰尘爬起来端坐着,这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她要顾虑的事情太多,却被封闭起来,什么也听不到,苏完也试图向外传递些东西,但那些被她引诱的宫人很快就会被杖杀在她面前。
但柳崇徽不知所踪,外头她的心腹下场如何也是未知,还有纯悫……她的孩子,那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会不会早已遭了苏祎的毒手?
她忽然听见外头的脚步声,疑惑间,那门突然开了,刺眼的白光大片大片涌入昏暗的居室,冷风呛得她顿时咳了起来。
她的狼狈被乐蕴尽收眼中,随着身后的门紧紧关闭,那种浮在空气中的阴冷破败,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让乐蕴想到了被囚禁在重晖楼中的情形,在分不清季节与时辰的漫长昏暗中求生的每一刻她同时也在求死。
苏完慢慢睁开眼,一种诡异的熟悉的感觉,让她还没能够看得清来人,倒先觉得奇怪了。但这种奇怪,在她看清了眼前人的一瞬间,尽数化作了冰冷。
她觉得,乐蕴似乎健康了一点,也更好看了一点,然后她就为自己这想法感到可笑,大约害得自己沦落至此的人就是乐蕴了,自己最先想到的却不是恨她,而是……她好像终于健康了一点。
乐蕴环顾了一周,也没能找到个像样的地方,只能拿鹤氅裹紧了,找了块干净席子坐下。她一坐下时,露出鹤氅下秋香色的狐肷褶子,那用料的尊贵,几乎也是一瞬之间让苏完明白了,如今的乐蕴在苏祎那里的分量。
她忽然一笑,笑容饱含讥讽:“你是来替苏祎送鸩毒给我的?”苏完正了正神色,伸手道:“若是便拿来,我死了,耳目便干净了。”
谁料乐蕴闻言,也慢慢地将头抬起,神色也是那样的冷淡,仿佛再不会为她所言有半分的触动,是比外头的风雪还要冷的。
“你这样的人,也能有死后清净吗?”
苏完眉头紧蹙:“乐蕴,你终究还是与她一起来害我了。你们得意,不会落得好下场。”
“不是害。”乐蕴笑道,“是报应不爽。”
“崇徽呢?”苏完问。
乐蕴垂眸,自从鞭笞过柳崇徽后,自己便不想再见到她,遂让人将柳崇徽看管在掖廷,不闻不问。但苏完既然问起,她就是另一种说辞了:“西山营有从龙之功,为犒劳军士,从废帝党羽家眷中择一百二十名姿容上乘的男女……”
“乐蕴——”意识到言语背后真相的苏完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几步到她面前,扬手就是一掌,然后乐蕴却并没有躲,而是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苏完虽习武,但这些日子早已虚弱难当,竟一时连乐蕴的桎梏也挣脱不开。
苏完咬着牙,眼看着乐蕴翻着眼底冷冰冰的笑。
乐蕴冷笑:“怎么?恼火了?觉得她那么干净的人,做不得千人骑万人压的事情?那你可真的是……要失望了。”说着便松开了手,眼看着苏完脱力倒地,乐蕴缓缓起身,一脚踏在苏完的脚踝上,“不仅是她,还有很多人,你的党羽,你那些忠心耿耿誓死不降的臣子们,实在是太让人恼火了,我就让人把他们全杀了,杀到如今还有那么多,都杀不完。所以我又让人把他们的妻女全部发配为奴送到行营里去,里面就有你的好崇徽呢,不过那种地方我也没亲自去过,也不知她死了没有呢,真是怪让人想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