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蕴就是算准了二人永远无法交心,才这样诛她二人的心,叫她们此生困宥其中,唯死而已。
她们算计她的感情,终于也尝到了这种痛苦。
兰卿旁观者清,不禁也为这般离间之计心惊,这一计高明就高明在,疑心但起,便再也消解不了了。而柳崇徽与苏完之间那原本就微薄如湖上细冰的信任与感情,终是不堪一击。乐蕴还要将这种不堪一击全然撕去伪装摊开在二人面前——出身名门,自诩清贵,天下景仰,爱慕令名,君臣和睦,交好情长……那些浮华而艳丽,看似高洁而美好的一切,在一昔之间,化作丑恶,化作虚伪。
让原本自以为高贵地相爱的二人,自此形同陌路,虚伪得彼此心知肚明,但还是要一如既往地虚伪下去。
兰卿不禁腹诽,乐蕴既有如此诛心的计策,苏祎又有来去自如的能力,这两个人却还是心甘情愿放弃了富贵荣华万人无上离开……也不知如何评说。
或许人的意趣天然不同,而离开的人已然拥有了更为珍贵的欢乐……她望着苏完,望到更远处,想到了玉箫。但更多的人还是回到了原地,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她为苏完更衣,沉默地解开苏完衣衫时,忽然被苏完捉住下颌。兰卿眸中清光微动,不见半分思绪。
苏完居高临下,神情淡漠,眼中却是浓重悲色:“你为何回来?你也要来害朕吗?”
兰卿见怪不怪苏完的神情无常,只道:“奴婢无处可去,只能回来。”
“朕也许……总有一日会杀了你。”苏完道。
兰卿合上眼帘,轻声道:“请陛下随意处置。”
“你都能有这份心意……”苏完冷冷一笑,“可她却……却只会……”她目光中的恨意,如同两道利剑,无声地落入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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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首当神皇大赦。
柳砚自流放之地回京后不久,皇帝于芙蓉园中设宴款请,柳崇徽奉旨陪宴。朝堂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不意外的变化,已纷纷预备再度迎来一位女皇宠臣。
夜半,柳崇徽依旧于合璧宫见驾。
檀香幽冷,柳崇徽闻到了,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速来憎恶妄言天数的神佛,可奈何这些年里看着苏完叩闻佛前,自己竟也连这份厌恶都为她放下了。
苏完的皇袍,在推开银屏的一瞬,刺目的颜色涌入她的眼中。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前事的往复,还是大梦的方醒。
柳崇徽并未跪,而是直挺挺地与她对立。
苏完也不与她计较许多,依旧笑着走过去,她已将半数的生命花费在阴谋与阳谋之上,需要一个人来倾泻爱意,无论真假。一如她其实很清楚,她与柳崇徽之间的一切就此生出龃龉,有了隔阂,也许再也无法交心与相爱。
但那又怎样呢?苏完算了算,她复辟洛阳,革除了苏祎的天命,洗雪了自己的耻辱,以乐蕴的身体换取了一些利益,又用乐蕴的死亡昭示了皇帝的威严。她死后的地宫里,正史会以秦越霖陪衬,流言中还会有柳崇徽的存在,留与后人一片遐思,她还有一个女儿,继承她的大业,延续她的江山……她的一生已然完满,感情的真伪反而无足轻重。
她甚至只需要柳崇徽依旧恭敬小心地维持,那就足够了。
“朕欲以你堂兄为宰相。”苏完道,“以你为帝师,何如?”
柳崇徽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打出一片阴翳:“陛下英明,兄长与我,皆不敢有违逆之想。”
“不敢虽好,可……崇徽。”苏完道,“为人臣,为人下,是要恪守本分,但你知道……朕待你,是与旁人不同的。”
“旁人?”柳崇徽缓缓抬眸,“是什么人?乐蕴吗?”
“崇徽。”苏完轻声制止。
柳崇徽便没有再逼问。
也许乐蕴和柳崇徽有那么多的相似,但最不同的就是,乐蕴有着一腔难以言说,甚至实在惹人生厌的执着,她执着于求一种真心,一种真相,一种纯粹的善与恶,甚至是一种虚妄的平等。
而柳崇徽则不会,柳崇徽天生就是身在高处的人,她也必将用尽一生去维持这种高高在上,才不至于跌落,不至于粉身碎骨。不至于失去她那脆弱的尊严与荣华。
柳崇徽慢慢坐在苏完的身旁,一袭如月华般的练衣逶迤在地,有些话不能追问,却还是要说。
“乐蕴……并不像我。”柳崇徽涩声道:“日后,还请您不要再提及她的一切,将她忘了才是。”
苏完沉了沉神色:“朕已收回了发去西境,要诃伦追捕苏祎的密诏。”她的目光慢慢落到柳崇徽的身上,试探着问,“那你,可否与朕说明白,你将乐蕴……藏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