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原来这么大。
沈墨墨突然低头盯着脚尖。
但是我却好小好小。
来到大城市的第一天,沈墨墨正式命名了自己的日记:《呆瓜大冒险》。呆瓜是妈妈和别人说出的那些难听的话里,沈墨墨觉得最可爱的一个。被骂呆瓜的时候,她会比其他时候要开心好多,呆瓜被她放在了词语的金字塔尖,被她奉为夸奖。
可惜这个城市里的人似乎不会说呆瓜这个词,不管是教室里的大学同学,老师,还是寝室里的室友,店里的店员,他们都比沈墨墨个子高,显得成熟。他们不会像妈妈一样说难听的话,也不会故意刁难她,戏弄她,大学生活让沈墨墨很满足,她时常挂着傻笑,完全忍不住。
但她其实不晓得自己笑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看起来更蠢了?担心这点的沈墨墨就跑去照镜子,这时候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她就用手指戳着嘴角,硬是挤出一个笑——“哇!”丑到自己了,沈墨墨连忙放下手。
自己都觉得丑的话,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多笑。
小时候的素描老师曾说沈墨墨虽然笨笨的,但对美的感觉非常敏锐。沈墨墨至今都记得听到这话的妈妈紧了紧她的手,她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妈妈坚持要她学画画,因为她认为这是自己的唯一优点。
她想素描老师说的一定对,不然她怎么能考得上大学?沈墨墨边想边匆匆往前走,这一天和接下来的几周她都忍住不傻笑,嘴角绷得紧紧的,非常辛苦。
直到有一天有人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沈墨墨一抬头就看见那位学姐的一刀切短发在眼前微微摇摆,学姐歪歪脑袋,她翘起一边嘴角问:
“沈墨墨,你怎么不笑了?”
沈墨墨张张嘴,半天说不出来话。食堂里人不是很多,这位学姐从什么时候起坐在自己对面了?她的宫保鸡丁还没吃完一半,学姐的餐盘已经干干净净。她早就吃完了,然后就一直看着自己?
“你该不会又忘记我是谁了吧。”
学姐困扰地撑住一边下巴,她翘起二郎腿,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沈墨墨猛地摇头,但又觉得撒谎不好,所以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沈墨墨的老毛病了,以前她想出一个办法让自己不那么难受,那就是刻意不去记对方的脸。一百个陌生人说到底也只是陌生人,但一百张在记忆里留下痕迹的脸庞,累积下来的恶意似乎要更加具体。可惜这招对妈妈没用。
久而久之沈墨墨就有些脸盲,说是脸盲,不如说是她的大脑根本没有训练过如何记住人脸。直到今天她也才勉强记住室友的脸,至于面前这个学姐,她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
“我记得……你是人很好的学姐。”
还有就是,好像是大三的学姐。这点沈墨墨不确定,所以就没有说出来。那位学姐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听起来好像没有不高兴,沈墨墨鼓起勇气去看她。
学姐算不上大美人,但沈墨墨很喜欢她带来的氛围:舒适,令人放松,像风一样轻快。入学第一天的时候就是这个学姐帮自己办理的手续,当时学姐是协助新生入校的志愿者之一。
不仅如此,在她们交流的时候学姐似乎看出了些端倪,于是主动带沈墨墨逛了一圈校园,最后带她回到宿舍。要不是学姐最后有事离开,沈墨墨估计自己会感动得边哭边跪在地上揪着人家裤腿对她说谢谢。
尽管如此还是没能记住她的名字,倒也不是不想——嗯,也许就是不想。
记住的话,是不是就能算朋友了?是不是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得主动打招呼了?沈墨墨脑子里塞了一堆自己从没想过更没做过的事,挑战似乎太大,她就下意识不去记住人家的名字。
但今天似乎躲不掉了。
那位学姐竖起食指,缓缓张嘴,发出很清晰的两个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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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昕。
段若溪看见来电显示上的这两个字就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喉咙,指甲在肌肤上留下很浅的红丝,她想了想还是挂了电话,没给苏昕质问自己的机会。
车子缓慢向前滑行,她是从家里出来的。几乎可以说是逃出来的。
段若溪一开始甚至想雇人去把衣柜门锁打开,但最后她还是决定估算一下沈墨墨的睡眠时间,在一片安静的时候开了门。
她蹑手蹑脚进了卧室,抻长胳膊开掉柜子的锁——接着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弹开身子,落荒而逃,生怕能够听见什么声响。
可能是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段若溪抓了把头发,苏昕的名字又显示在屏幕上。没完没了的,段若溪索性要接,结果电话自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