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予点燃了一根香烟,其实她是在看到程远昭抽烟后才开始自己买来试试的,就因为从她那里学到抽烟这件事,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程远昭。
她从来都愿意接受和承认自己的匮乏与虚荣,她想要有程远昭这样美丽的女朋友,她一开始就是被程远昭的外表吸引。她不怕坦白这些,也不为自己做辩白。祝予在小镇长大,是他们那里唯一父母愿意出钱送她来城市学艺术的,尽管小时候在那么多同龄人羡慕的眼神中长大,但是她记得第一次在电影院看到大银幕时的震惊。那部电影的每一帧画面她永远都不会忘。祝予记得自己内心翻涌的巨大海啸,记得当时质朴又宏伟的理想,凭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城市生存下来。她用的词是“生存”,比“生活”更令她感觉到悲壮的力量。
窗外闷雷轰隆压境,今天室友过生日,因为雷阵雨只能取消出行计划,她们窝在寝室里分享八寸的草莓奶油蛋糕,还有一些抹茶味的白巧夹心饼干,尽管aa也用了祝予一整天的工资。晚上大家用投影仪打在白色的墙壁上,看了部纪录片。“祝予,给我张纸巾。”室友小声地要求,她从纸抽里拿了一张递过去,得到一声鼻音很重的“谢谢”。这样的夜晚很美好,在祝予的学生时代里,最喜欢的就是这样几个女生像是躲在漩涡状的海螺壳里随心所欲地,浪漫交流的时刻。
但很久以后祝予回忆起那天晚上,想到她们为纪录片画面里被工作压垮的劳工哭泣,却从来不会看学校任何一个保安一眼。但是她们能写出最漂亮的论文,里面有最打动人的观点。祝予感觉不应该这样,笼罩她的是庞大的羞耻,她突然讨厌那些眼泪。
有些人终其一生追求的只是你们的起点,可是你们永远不会懂得。你把自己身上这份幸运当作应得的,学习人文社科和艺术的目的不是这个——祝予有些郁闷,但她想不到办法。她也是虚伪的一员,不正是因为无法忍受那些,想要远离才拼命考出来的吗?
第5章
赶在冬天之前,李道经的演唱会在临江的体育馆举行,体育馆不算很大,但是都坐满了。场馆外面是当地有名的景点,长长的江水翻滚着浑浊的泡沫。馆内气氛极度庞大美好,这种万人齐唱的场面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感动,好像这种热烈又沸腾的感情持续了很多年。方耳和程远昭坐在内场的位置,程远昭穿着淡紫色抹胸长裙,偶尔摄像头扫过观众席特地停下来给了程远昭几个镜头,因为她太漂亮了,甚至让人怀疑是来助阵的女明星。
李道经的声音很干净,带着一种可爱的青涩,尤其是在唱高音时。方耳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看向手机屏幕。程远昭凑到她耳边问:“有什么事吗?”方耳摇摇头,程远昭心里绷着根轻颤的细弦,现在几乎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程远昭担心她和林朔之间当断不断。现场的灯光突然全熄灭,只剩下一束白色的光柱打在舞台上,李道经开始低声清唱。方耳握住程远昭的手,冰凉又柔软。“我害怕,”方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她把头靠在程远昭的胸前,“远昭。”
方耳凄凉的声音像是哀求,但程远昭也不知道她在求什么,只能用力地抱紧她:“我在这儿呢。”这么多年,程远昭很少见到方耳脸上出现这样悲伤神情,她觉得方耳变成了薄薄的一张纸,像是轻轻一捏就会碎掉。方耳知道自己在发抖,这让她感到羞耻。但她无法控制。可能是音响的震耳欲聋,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正在经历一场惊涛骇浪,内脏都要被那力量鼓励着横冲直撞。
程远昭温柔地贴紧她,那一刻方耳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好像被妈妈抱着。李道经正好唱到最后一首歌的高潮,全场齐声合唱,在黑暗中滋长的还有声势浩大温暖,方耳这才真的听进去了这场演唱会。她握着程远昭的力气松开了些。灯光终于慷慨地亮了,她想,有些情绪还是只适合留在黑暗里。
此时林朔和安北歧刚从民政局出来,在安北歧的挎包里装着两本结婚证。林朔按照习惯没有和安北歧并排,而是退一步走在安北歧的后面。他总是忘了自己已经变成高大英俊的男人,还以为自己是记忆里那个被人嫌弃的大胖子。
安北歧觉得现在她和林朔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心灵相通,两个人看着结婚证都是同样的茫然。安北歧说不上自己喜欢林朔什么,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和林朔在一起只是为了和方耳较劲,这么幼稚。
天色刚暗,明灭的双闪灯像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林朔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我晚上还要见客户,你先自己回家,路上小心。”安北歧温柔地微笑点头,在林朔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后,她对司机报了医院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