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风沉默不语,吴易宝低声开口道:“皇上,沧州密报按下多日,消息怕是已经传到各家耳朵里了,明日上朝定是人尽皆知……”
“慌什么,”梁长风摆摆手,“再压压,压出事情,闹大了才好。”
吴易宝苦道:“怕是要压不住了,新来的密报,说是流亡灾民有上京之势。”
梁长风皱了皱眉,厌恶道:“……刁民一群。”
他抬手捏了只笔,思虑片刻,在沧州与淮南省的交接处划下一条长长的红色朱砂墨痕,若有所思道:“朕记得……沧州山势险恶,出去的路只有一条,必须要过江是不是?”
吴易宝伸长脖子望着舆图,笑道:“皇上好记性,先皇在时,着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建了沧广桥,暨南并沧州内外可全靠这一座桥出入了。”
梁长风微微笑起来,把手里的狼毫扔给吴易宝:“就这一座?”
吴易宝接过笔,恭恭敬敬地搁在笔架子上:“回皇上,就这一座,当年修这座桥的时候,六部闹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先皇挪用自己的私库,再加上当地豪绅商户出钱,才凑齐了这笔银子。”
梁长风笑起来,感叹道:“当年之事,朕也有所耳闻,只是那时候年纪还小,只知道茂阁老据理力争,长宁王当众骂了户部好一通,户部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钱。后来只罚了长宁……皇兄抄写律法五十遍。也是,父皇从前就总是向着他,最后闹得整个国子监都陪着他抄。”
他想起当年的事情来,露出个嫉恨的表情。只是这表情太细微,在烛光下一闪就过了。
吴易宝知道圣上的出身不好,连带着童年的怨恨也一并记了好些年,宽慰道:“好在天佑圣上,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
梁长风冷笑一声,沉默地着舆图,手指还摩挲着那座沧州桥,半晌才道:“若是这唯一一座桥塌了,那可就真是……”
沧广桥的图纸他当年曾在书房里偷偷看过,因为修建经费不够,户部和工部吵了好一通,后来工部的老人出了个法子,用了些巧计去分担桥梁重量。沧广桥不似那些石墩子桥一样坚固可靠,只要坏了一处节点,整座桥就都废了。
烛火摇曳,外头的雪跟飞灰一样,一落地就被泥染脏了。
隆冬的天色总是亮得晚,雾蒙蒙的雪幕里看不清远处,冷得刺骨。
文沉的马车飞快地往雾里跑,雪天路滑,他不喜欢坐轿子,怕轿夫脚滑摔了他。
马车骤然停下来,朱红的宫门打开,马夫利落地跳下车,把文沉扶了下来。
前头一个身着金龙袍服的身影听见马车的声音,回转身来。
这袍服整个大梁也仅此一件,正是王爷的服制。梁长宁从大雾中望过来:“……文臣起得可真是早,雪天路滑,还要小心啊。”
文沉没表情地道:“长宁王起得也早啊,五军都督府的密报王爷怕是也看过了吧?民冻死者无数,下官等岂敢酣睡?”
梁长宁转身往前走,忽然道:“这场雪灾来得巧,于百姓是天降灾难,于丞相大人……该是及时雨吧?”
此话一出,前头几个同行上朝的官员都忍不住侧目。
前些日子郑思一事,大家都以为文沉此次怕是要栽个小跟头,不说还政,起码手里的调兵信物怎么也要交还于圣上。
没想到案子还没查个水落石出,北方倒先闹起了雪灾。
天灾当头,文沉手握六部半数官员,耽误赈灾就等于耽误国祚,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他?
那可真是要遗臭史书的!
文沉气定神闲:“王爷可是折煞老臣了,雪祸乃是天灾,天意如此,若是要算到老臣头上来,说什么天意庇佑老臣等话,王爷是置圣上于何地?置天家于何地?”
后头有人冷笑一声:“文丞相这张嘴真是三言能断黄河水,是非黑白全在唇齿间了。”
雾里行出一盏明灯,提灯的内侍静立一旁,后头的人正是内阁大学士严瑞,他步履缓慢,披了件白毛斗篷,满身是雪,一看就是从家里步行来的。
他站定了,面对着前头几位同僚,稳稳当当地道:“我与诸位同为内阁学士,担的是天下责,尽的是臣子力。今日却听文臣将雪灾归于天意,敢问丞相大人是否意有所指,无中生有,暗里指摘皇上治国无方,上苍方才降下雪灾以作天罚?!”
文沉脸色铁青,这帽子扣得突然,他一言不发地盯着严瑞,面上显现反驳之意。
梁长宁嘴角勾起弧度,含笑不言。
以文沉为首的保皇派和以茂广林为首的梁长宁一党,早就针锋相对多时。
文沉和太后勾连权柄篡夺皇位,最怕的就是有人说圣上得位不正。而严瑞身为茂广林门生,是尽得茂广林真传。
更何况如今茂广林被逼退,严瑞一张嘴更是无人能管。
内阁是笔墨文官的主场,文沉即便有一张巧嘴,也辩不过严瑞去。
梁长宁打了个圆场:“是天灾还是人祸,咱们还是等济南布政使的奏疏吧,与其在这里争嘴皮子成败,不如多想想赈灾良方,这才是诸位立身之本啊。”
前头的官员连忙借着台阶顺势而下,正要再说,奉和殿门推开,小太监们不敢插话,一排御前侍卫并肩而站,迎官员上朝。
圣上端坐高殿,后头帘子里还是那位太后。
灾情从急,今日上朝的时辰其实比往日要早些。皇上坐在龙椅上打哈欠,一脸不耐。
太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眼刀子几乎要刮到梁长风脸上去。
梁长宁昨日看完密报,立马就差人悄悄送到严瑞府上去了,今日他只需要适时把周锐父子从京城这团乱麻中剥离出来,送到济南去赈灾就好。
剩下的戏,还得看严瑞怎么个唱法了。
第16章要钱
首领太监拉长了声音宣群臣上奏,梁长宁收回心思,默不作声地立在最前头一列,等着大戏开场。
他缓步跟着队列进入正殿,今日天色暗沉,殿里点满了灯,竟有那么一两丝温馨的氛围来。
暨南布政使陈聪抬脚出列,哐当一声跪下了,涕泗横流开哭:“皇上!臣有本启奏啊!”
梁长风坐在高堂上,略一抬手:“准奏。”
在场诸位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明明都知内情却都不开口,只等着陈聪当出头鸟。
“回禀皇上!今岁严寒,初七过后不久,就下起了雪,这本该是天降祥瑞,是佑我大梁来年风调雨顺的预兆,没想到大雪不停,竟拖成雪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