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秦烟平时的表皮功夫真的做的很好,无忧无虑,每天都如同一位闺阁小姐般作画,弹琴,插花,品茶,还不忘空闲时间教他些女孩子家才会去学的东西,这种种只停留在表面的迹象,让顾楼月似乎都快忘了,师姐最大的心愿就是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可师姐,逃奴罪,是死罪啊……”
秦烟听到这话,很是崩溃的笑了两声,用一双似乎已饱经沧桑的双眸看着顾楼月,“死罪又如何,若我能有段快活的日子,总比在这里蹉跎了岁月要强!若告诉我这辈子只能老死在这里,我情愿一头撞死在墙上!”
顾楼月呆住了,他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模样的秦烟,一点活生生的气息都没有,虽还是那副令人羡慕的美人皮囊,可灵魂却是空空的。
青楼的妓子无非就两种下场,要么被官老爷看上,纳个小妾,要么就一辈子老死在青楼内,年轻时是妓子,老了就是老鸨,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寻常人家也不会接待青楼出身的女人。秦烟早就有被那些个老爷赎回去的想法,可她风华正茂,又是楼里最赚钱的,陈妈妈怎么可能让她离开?定要压榨完她最后一丝价值那才肯罢休啊。
“阿月,还有件事,徐公子明儿大早就要走了,而且他家有位长辈走了,要守孝三年,三年后的科考他是不会参加的。我虽知道在孝期外带女子回家是不好,但徐公子说了,让我在他家城外的院子里住着,等孝期过了,再介绍给他的家人。”
顾楼月不说话,按徐长稚这般,三年又三年的时间,秦烟又要熬过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这样看来,现在一走了之,才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
“徐公子他已经算仁至义尽了,阿月,成全师傅这次吧。”
秦烟觉着喊师傅显得自己老,所以一直都没让顾楼月喊过这个称呼,寻常也是更未提出,而现在,秦烟以这个身份来乞求顾楼月的同意,必定是下定决心,绝不悔改了。
顾楼月点点头,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又松了开来,道:“我知道了,师姐,在你离开之前,我是不会告诉旁人的。”
秦烟听到这儿,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说话的声音有些抽泣,用手捂着嘴,但能听见:
“顾楼月,谢谢你……”
“不哭不哭,师姐这么大人,怎么还老爱哭鼻子呀?”
顾楼月现在的身高已经比秦烟高了一整个头出来,手很轻松的就能摸到秦烟的头部,且像哄小孩子似的摸了摸,嘴上一边哄着,一边用手绢擦着她的眼泪。
“师姐你走的匆忙,让我再送你一程吧。”
……
秦烟收拾的行李并不多,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自己留下来傍身用的钱,醉生楼买来的珠钗玉环她是一件都没有动,全都好好地放在珠宝箱了。陈妈妈若是知道她离开了,指定要气炸了。
顾楼月还是偷偷塞了些银票子在秦烟的包裹里,不多,看起来没多少分量,掂量了一番,确定师姐不会发现后,便将包裹交到了她的手上。
二人一阵忙活下来,也已夜入三更,外头漆黑一片,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顾楼月便点了个灯笼,而秦烟也是穿了件朴素的衣衫,二人一前一后静悄悄地离开了醉生楼,尽量不惊动任何人。
走出大门的时候,秦烟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抬起头看着大门上那写着‘醉生楼’三个字牌匾,一股酸涩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她终于能离开了。
这一刻,内心是激动的,是历经重重痛苦之后的劫后余生,可脸上却泪流不止。
她明明很高兴才对。
“师姐……我有个东西要给你。”顾楼月一边说着,一边将提着灯笼的棍子夹到腋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红布来。
“这是……”
秦烟话还没说完,突然眼前一黑,一块红布盖到了她的头上,将周围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脚下的一丝灯笼光,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阿月,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这次走的匆忙,没能来得及帮你准备旁的,便只好准备了个红布,就当是红盖头,我喊你一声师姐,也算是你半个娘家人,给你盖上,陪你出嫁!”
“走吧,师姐。”
秦烟不知怎的,眼泪更是不听使唤了,大把大把往下掉,今天明明就是应该小心去逃亡的不眠夜,却被顾楼月这胡乱的一下,搞成了她的出嫁。
且这盖红布这一举动,好巧不巧,正触动了她内心最不想要面对的那一处。女子沦落青楼,那这辈子是别想做人家的正头娘子,即使徐公子再如何喜欢秦烟,碍于世俗,也只能将她先作为一个外室养着,等将来时机成熟,就用一顶小轿子送进府中。
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那时想都不要想了。
可现在,即便只有她一人,即使这根本算不上是一场婚礼,顾楼月还不忘讨她一个开心,满足了这天下女子都期待的一件事。
顾楼月在前头提着灯笼照着路,手牵着身后的秦烟,还边走边说道:
“师姐,你去了江南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受了委屈一定不要亏待了自己,我听闻那儿梅雨天多,出门记得带把伞,等我赚够了钱,拿回卖身契之后,我一定会去江南找你的。”
顾楼月脚步很稳,步伐很慢,牵着师姐的手很暖。
秦烟看不见前方的路,但是有顾楼月带着她,和前方的点点星火,她并不觉着害怕。
看着现在已经能包裹住她的手掌,不由得想到,明明不久之前,这只手掌的主人还是个孩子而已,一眨眼的时间,竟然都这么大了。
突然,一个想法萌生在秦烟的脑中:
“阿月,要不我去跟徐公子求一求,也把你带走吧。”
前方的脚步突然停了,但停了也不过是一瞬,随后又动了起来,拒绝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师姐,算了,徐公子能接纳你已经很好了,若是我再跟过去,恐怕又是给你的名声抹黑,若是徐家因为我的缘故,就不要你,那真的就是我的罪过了。”
他早就知道,徐公子一身上下皆非凡物,出身必定非富即贵,但凡是这样的人家最在乎脸面,能纳青楼女子已是低都不能再低的底线,若秦烟再跟他一个外男不清不楚的,恐怕真的要被人吐沫星子淹死了。
感受到秦烟的心绪有些个低落,顾楼月又开着玩笑说道:“师姐,你也不想如果少了你,陈妈妈得亏多少钱啊,我好歹有个琵琶娘子的名声在外,好歹也不能让那臭婆娘破产吧。”
……
一路上顾楼月说说笑笑,想着法子的逗秦烟开心,路自然也走的慢了些,徐长稚住的是周家酒楼,离醉生楼还挺远的,到那儿的时候,都已经快五更天了。
周家酒楼下倒是灯火通明,三四辆马车在街道上候着,下人们不睡觉,忙着搬运着活,等着天亮了,就要第一批离开京城。
“到了,师姐。”顾楼月说道,顺带吹灭了手中的灯笼。
秦烟嗯了一声,然后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拿了下来,这让顾楼月有些不解,说实话,他还是想看着那徐长稚亲自给师姐挑开盖头。
“徐公子家中行丧,我这个样子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