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苏艺介绍裴哲和赵以川是旧友,又是同一所大学的学长学弟,对方很捧场地说“好巧”。于是以此为由喝了第一轮,要的清酒,味道寡淡却后劲绵长。
裴哲是开车来的,但聚会里酒是最能拉近关系的工具。
他早就不怕喝酒了。
有楚畅在,席间根本不会有冷场机会,他不一会儿就把主客都哄得开开心心。苏艺也并非不善交际的人,再加上个这几年在酒桌上习惯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裴哲,尽管一开始各怀鬼胎,到最后竟聊出了相见恨晚的气势。
于是就显得剩下那个不怎么开口的有些格格不入,但谁都无暇顾及他。裴哲惦记着和苏艺拉近合作关系,吃饭到一半,始终没有主动和赵以川说一句话。
中途,苏艺的手机响了,她说了句“抱歉”后出包厢接电话。
饭局主角不在,场面终于冷却了一瞬。
酒喝了不少,头也有点儿晕,想着找点东西垫一垫。刚伸手拿了碟刚上桌的寿司,裴哲正要入口,听见楚畅压低声音问了句:“你家里现在……还好吗?”
显然没在问他,裴哲举着寿司的动作停了半拍,眼神不自觉地望过去。
赵以川正在抽烟。
听楚畅这么说后他没立刻接话,修长手指捏着烟蒂拿得远一些,吐出一口灰白烟雾,神情和语气都淡淡的:“接受现实吧,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放宽心,伯父会想开的。”楚畅安慰他,“而且钱没了可以赚,人还在比什么都重要话糙理不糙是这道理。”
赵以川“嗯”了声。
楚畅又道:“以你的能力待在华闻帮人打离婚官司,不是我说,太屈才。等这事儿彻底过去,我再问问泰恒那边?江董早就给你抛过橄榄枝,要不是这次闹得太大……”
“那怎么好意思。”赵以川拍拍他肩膀,“心领了。”
听见熟悉的名字,裴哲收回目光,眉心禁不住轻轻地皱起:楚畅提到的一定是江德常江笑那年过六十还不退休的爹,泰恒集团的董事长,每天都想着怎么给他当老丈人。
赵以川跟他们……?
他不是个诉讼律师吗,靠什么能被江德常看中?
陷入思考,裴哲想,看来楚、赵两人的交情显然比他想象中更亲近。
而楚畅的话很快印证了他的猜测,那人百无禁忌,也不知避着他,对赵以川道:“不过前两天我看到Danny的ig发了张他和他男朋友,我还诧异呢,他男朋友不是你吗?你们俩又是什么时候分的?”
“我和他?”赵以川诧异一瞬好像笑了,“你误会了。”
楚畅想岔了,以为他同时还受情伤:“没事没事,患难见真情。”
赵以川抬手摁灭了烟蒂,说得半真半假,听着像气话:“什么真情不真情,我现在就想着要么一夜暴富,要么嫁入豪门欠一屁股债,反而越来越不想努力了。”
他说者无心,裴哲却莫名听入了耳,朝赵以川看过去。
耳畔,楚畅哈哈大笑着调侃赵以川“你这模样要找个富婆还不容易”“开什么玩笑”,青年一边回答什么,一边却若有所感地半偏过头。
眼神就是在这一刻对上的。
大约清酒的后劲儿在这时不分青红皂白淹没理智,那人言语中的暗示透露出清醒时非要关系足够密切才能得知的秘密。
陌生名字,颓废一瞬后又重新在笑的眼睛,看得让人不由自主心软。
裴哲眼眶一酸,脑子里忽地冒出个非常离谱的念头:
他在暗示我什么吗?
然后裴哲飞快地删除了这想法。
对现在的他而言,赵以川差不多是个陌生人,他只能从只言片语对话中隐约提取出一丝“家里有过变故”“欠了钱”等充满戏剧性的要素。相对的,赵以川也不了解他,从哪儿知道他的近况?
突兀见面,难道赵以川敢对他有想法吗?如果他真敢有,裴哲好意思接话说,“我包养你怎么样”?
还是因为一己私欲,与浪漫无关,更非一见钟情。
裴哲盯着残酒心想:贪杯出大事。
这顿晚餐吃到了快九点,苏艺酒量奇佳,一个人把楚畅喝得开始大舌头依然意识清醒逻辑缜密。裴哲也有点晕,但还没忘记自己今天见苏艺的目的,见气氛到了,顺势把上次说过的建议又提了一次,大约席间聊得来,苏艺这次没直接拒绝他。
“过两天会跟团队开个会,给您一个正式答复。”她诚恳地说。
裴哲说谢谢,转头看了眼瘫在沙发上的楚畅。
“那我先送楚畅回家。”
苏艺也看到了对方,对裴哲道:“都是我一时心情好,喝多了,把楚少灌成这样,要不我送?正好,我这边代驾叫好了。”
她提出要帮忙,裴哲隐约觉得这两人是不是有点什么,让给了她。
楚畅喝多了不吵不闹,苏艺喊他,就乖乖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包厢,又被服务生引着去出口,看样子是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刷卡刷掉了五位数,如果最后真的达成目的,这顿不亏。裴哲绷直一晚的神经在目送他们离开后总算松弛,他靠着墙安静片刻,偷偷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他该打电话给司机然后回家了。
“裴哲。”
身后的声音轻轻打断裴哲。
沉默了大半个晚上的赵以川披上外套,把没喝完的半瓶清酒装好。裴哲望着他,见那件挺普通的夹克衫被他穿得格外笔挺。
“我以为你刚就走了。”裴哲说。
“嗯,在等你。”
裴哲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打算怎么回去?”赵以川问他,很自然的语气,“我没喝酒,要不,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