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医书上与李南风所说,许静辰这种状态,大抵是出现了神识错乱,开始幻听幻视了。
许静轩大惊失色,连他的名字也不敢再唤了,只能费力抓住许静辰的手腕,尽可能地阻止他捶打脑袋。
就在这时,李南风终于出现了,许静轩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险些激动地哭出声来,“师父!你终于回来了,快看看他吧!”
李南风淡定地点点头,抬手做了个“嘘”的动作,而后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许静辰的肩膀,柔声唤道:“辰儿?……辰儿?”
两声轻唤既落,许静辰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许静轩暗松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噤声看着,只见许静辰缓缓抬眼,神色木然地看向李南风,好像终于要清醒了。
千夫所指的谩骂声终于偃旗息鼓,耳畔的滚滚雷鸣也渐渐平息,两声“辰儿”若清风拂柳,柔柔地落在心上,驱散了难言的痛楚。
许静辰恍惚抬眸,看到的却不是李南风,而是满头白发、油尽灯枯的磬和帝。
“辰儿,好些了吗?”
“磬和帝”关切地笑问道,看他的眼神是那样地温暖慈爱,皱纹密布的面容却是那样地苍老憔悴,仿佛不日就要吹灯拔蜡,驾鹤西去了。
泪水顷刻夺眶而出,许静辰面如白纸,一声声哽咽道:“父皇,儿臣不孝,儿臣不孝,儿臣,不孝……”
许静轩脸色骤变,茫然又震惊地看向李南风,“师父……”
但见李南风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将泪眼婆娑的许静辰揽入怀中,像哄小孩子一样,一手轻揉着他的头发,一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喃喃安抚道:
“傻孩子,放过自己吧,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从来都是个好孩子。父皇和母妃,轩儿和瞳儿,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良久,怀中爱徒终于停止了颤抖,心跳也慢了下来,李南风微微一怔,随即敛目偏头,将口鼻凑近许静辰耳畔,继续低低柔柔地说道:
“辰儿,你听我说,我是你师父,是你从小最信任的师父。师父现在要告诉你,在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人都需要你,他们都离不开你。包括师父,师父也不能没有你。”
此话既出,李南风清晰地感觉到,又有温热的液体徒然落在了他的肩头,无声而炽烈。
“师父知道,我辰儿最是坚强,可再坚强的人,心也是肉长的。熬不住的时候,总要发泄出来才好。”
李南风的声音低柔到近似魅惑,听得许静轩都忍不住心痒难耐,“听师父的话,难受就说出来,别憋着了,好不好?”
师父的温言软语,好似一剂甘之如饴的良药,丝丝缕缕漫入心田,一点点化开了不肯消融的三尺寒冰,抚平了经久难愈的累累疤痕,少年眉间的霜雪,终于缓缓绽开了一丝暖意。
“……师父……”
一声轻唤宛如叹息,许静辰终于开了口,李南风眸色如春,没有言声,耐心等待着怀中人的倾诉。
此时此刻,许静辰的确很想倾诉,他想敞开心扉,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想告诉师父他心力交瘁,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过去的很多年,纵然也常有不如意,纵然也常受隐疾之苦,纵然无欲无求,他也从未想过寻死。
可自从娴儿成了真正的娴妃,他突然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觉得前路漫漫,尽是风霜雨雪;觉得自己苦苦挣扎,不过苟延残喘;觉得形单影只地活着,不如归去。
这些日子里,他几乎日日食不知味,夜夜不得安枕,纵使一刻不停地疯忙一整日,练剑练到四肢麻木手脚抽筋,夜里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想到引剑刎颈,想到三尺白绫,想到万丈悬崖一跃解千愁,想到鸩酒一杯含笑祭此生。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内心深处的倔强抵死抗争,叫他坚守着最后一丝理智,在苟活与寻死之间苦苦煎熬,天长日久,病入膏肓。
近一个月里,他的郁证愈发严重,白日在人前强行打点故作欢颜,午夜与头痛耳鸣心悸泛呕相依相伴,十多年习惯了缄默隐忍,他有口难言,想过撑到娴儿的孩子出生,看一眼就自行了断。
是啊,纵然只是他的皇弟或者皇妹,只因是他朝思暮想的娴儿所生,他还是想要看上一眼。
也正是因着这仅有的心愿,他才能苦苦撑到今天。
这一切不可言说的痛苦,他都恨不得通通倾吐出来,可是,话到嘴边,终是化作了一句深深的自责:“徒儿不争气,辜负了师父的教诲……”
看来,他心上的锁还是过于沉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打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