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舒五搬来了两把躺椅,放在了院子中央。今天日头好,是难得的暖阳,她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晒太阳的。
陆崇被她赶着躺上去,竹子制成的摇椅吱呀一声似是不满,但还是接受了他。陆崇高大的身体蜷缩在椅子里面,再看舒五那边,单薄的椅背正好支撑了她的腰部,随着躺椅的弧度而舒展出冬衣也遮不住的曲线,因着身量高挑的缘故,舒五的腿有小半截长长地露在椅子外面,明明是冬天,却显露出十二分的明媚春景。
“航英回来过吗?”陆崇问道。
“不曾。”
舒五看见陆崇深深皱起了眉头,不由得问他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记得上次马上相逢的时候我对你说过,我们找到了吐谷浑可汗的王帐,但是奈何人去巢空,我军亦粮草不足,无法继续长途追击,索性便带队回来让大家休整一番再行出征。”
“然而回营之后的第二日,我与航英在喂马的时候突然在马厩的角落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牧草。你可能有所不知,我唐军虽然战马众多,但是马匹之间也是分三六九等,这最主要的分别就在于草料的好坏。而那日我所见之牧草,并非我军战马配备的草料中的任何一种。后来航英用这种捡来的草喂了一匹小马,那小马立刻便精神抖擞起来,毛色也亮了。果然如我们所料,是一种品质上乘的特级牧草。而据军中一位曾在祁连山放牧过的老兵讲到,这种草料即便是在吐谷浑或者吐蕃这种游牧民族中,也是专供可汗或重要亲王的战马的。”
“再加上那日集会,凉州城防备最弱的西门精准遭袭”陆崇没有说下去,舒五已经猜到了一些,便顺着他的话道:“所以你猜测我军中可能有了叛徒,或许职位还不低。”
“是,但还不全面。也有可能是吐谷浑或者吐蕃的高层秘密来过凉州。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这样的密谋属通敌无疑了。”
“可能是谁呢?”舒五小心地问道。
“我心中有几个人选,但是还未验证。那之后我与航英便猜测如果是吐谷浑的人来过,极有可能还没有走远,我们沿着灶火和战马留下的痕迹,或许能追上。结果还是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被人发现了踪迹。”
“这次是你们主动追击,被人泄露了行踪是否代表着敌人来自内部,而不是吐谷浑的侦察呢?”舒五猜道。
陆崇苦涩地笑了下,赞许地朝舒五点点头,沉默良久道:“或许你也听说过,我父亲被以里通吐蕃,私放敌酋的名义告到了先帝那里,后来现在的圣人即位,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莫名宣布我父亲无罪,还加封了我官职。一切真相,被一双无形的手随意拨弄,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实在是可怕的很。”
陆崇叹气道:“此人职位之高,恐怕是我未曾料到的。或许我也会因追查此事而莫名身死。所以--”他重重地握住了舒五的手,“--阿荔,等我查清楚了真相,必将这个叫陆崇的人安安稳稳的交付给你。”
你能否将自身交付给我又有何妨,舒五心酸地想,然后低声道:“我只愿你平安。”听得她这样说,陆崇亦是心中悸动。他本不想承诺过多,怕的是真的有一日战死沙场或者身死叛徒之手,徒留舒五无限痛楚,然而此时此景,他的心到底挣脱了理性的束缚,向她宣誓道:“真有那一日--”
“真有那一日,何如?”
“真有那一日,我娶你。”
舒五别过脸去,陆崇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舒五已是无声地恸哭起来,她不想在此刻提醒他自己是乐籍之身,为贱籍女子脱藉有多难,甚至会赔上他前半生的名声和后半生的前程,她也不想提醒他即便他真的为她做了这许多的努力,她也是不配的,因她那段不愿宣之于口的过往。
她什么都不愿意说,只言片语都怕破坏自己此生唯一的光芒。舒五想故作轻松地说一声好啊,然后还未启齿,好字到了嘴边便脆裂成千千万万个碎片。她挤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朝陆崇扭过头,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过我可还不能答应你,若是我应允而你又死掉了,岂不是耽误我找大好少年。”又朝陆崇顽皮眨眨眼睛,道:“我可以找其他的少年吗?”
“可以。”陆崇想都没想便答。舒五有些意外,她本意逗逗他,像他往日对她做的那样,来冲淡谈话间的沉痛,然而这一回答,倒令他们之间的氛围更加沉默了。
陆崇仍执着她的手,温柔摩挲,两个人的手指刚碰在一起便紧紧交叉,他道:“若有一日阿荔不爱了,即便我不死,也会放你走。
是夜,窗扉紧闭,屋中却灯火通明。离愁如疯长的杂草,指引着二人心照不宣即将到来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