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人言可畏呀。”玉娘深深叹了一口气。
舒五心中亦明白玉娘言语之间的意思,然而她心中想到陆崇,还是嗫喏道:“可是陆崇说过--”
“他说过他不会负你,他说过一直会心悦于你,甚至情动之时,还说过会为你赎身的话,可这些甜言蜜语是shā • rén于无形的软刀子啊!从古至今多少女子栽在这些话上面,最后让人家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为娘从前教你们的,竟教到了狗肚子里!全都浑忘了!”
“阿娘,他说的是他会娶我。”舒五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啪”的一声,玉娘已经将茶盏掷到了地上,碎片四起,惊得如梦不由得哎呦一声,但她亦听明白了母女二人的对话,起身上前将舒五从地上拉起来,免得那瓷片渣子割破了她的手和膝盖。做完这一切,如梦回到玉娘身边,此时脸上再也没有了看戏的神情,缓缓道:
“舒五,往日里看你是个有灵气,乃至有悟性的,然而今日你这番话,可见玉娘是白调教你了,比我院子里的姑娘还不如。”
“我院子里那些姑娘,饶是不得不陪着客人,也总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真心求不得,也会想着求一些安身立命的银钱,总归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舒五你若是听信了他的甜言蜜语倒也无妨,大不了让他多来几次破费破费,总还是你自己得了好处的,然而你竟听信他‘娶你’之言,可见是个不知道自己骨头几两重的蠢货。”
玉娘擦拭了眼角,想是如梦也说到了她痛处,轻轻道:“我今日失望透了,你若信了他娶你之言,只怕是咱娘俩的母女缘分也要尽了。可是为娘还是要劝你,他说娶你,拿什么娶?他的前程?他是个做将军的,只怕是还有自己的志向,会为了你丢官罢爵,赔上自己一辈子吗?退一步讲,他言而有信,虽不能名正言顺娶你为妻,但到底可怜你,为你赎身纳为侍妾,那你可知侍妾过的是什么日子?正房夫人会压得你头都抬不起来,变着法子地糟践你,与你同为侍妾的女子则处处与你争风吃醋,如今你为乐伎,还可出门游历,他日若成了侍妾,只怕一辈子不能出府也是有的,日后有了孩子,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午夜梦回,你真的愿意为了当初的一丁点爱,把自己过成这个样子吗?”
“这些还是好的。且说若他知难而退,不再提嫁娶之事,连那侍妾也做不成了呢?如今众人知道你跟了他,或可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敢为难你,他日若你们分手,你当外面那些豺狼虎豹还会有什么顾忌吗?你当那些从前想糟践你不成的蛇鼠熊罴如今还会放过你吗?到时候就算邀你过府献艺,留你过夜你可还能拒绝?若是更加明目张胆的,琵琶也不听,点名要你相陪呢?”
玉娘已经泣不成声:“你可知我为你们姐妹俩筹谋得心疲力竭,舒四来年参加花魁大赛,在这之前总会能清净一些时日,来日若真的遇到了看得上的,总归是过了明路,再刻苦钻研,做成席纠不怕没有赎身的本钱。舒五你容貌胜她许多,走花魁这条路风险太大,且依照惯例,席纠以年少娇艳者为下,你怕是没有这个指望。因此为娘为你选的是琵琶女君之路,女君选举的名头虽然比不过花魁,但是到底是个清清白白的手艺人,他日若能得引荐,到乐府谋了正职,嫁得乐府同侪,或运气好些,寻了懂你的知己,总归是平安顺遂的一生。”
舒五已经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玉娘爱恋地摸着她的头发,深叹一口气道:“如今这些心思算是白操了。你若执意如此,只怕日后粉身碎骨,若我这白发人来日看到你那般遭遇,还不如早早散了,我只当从没有收你为徒,更没有教养过舒五罢。”
舒五泪眼婆娑,不知道已经擦拭过多少次眼睛,竟然红肿起来了,她恸哭叫道:“女儿错了。女儿愧对娘为我的苦心筹谋。其实我亦知与他不会长久,奈何浅薄软弱,没能看透。日后,定不再与他来往。”
陆崇第二日跟魏风取得联系之后,已大致了解了自己受伤的十余日里,大军发生的事情。虽然每次与舒五匆匆相见便要分别,令他深感遗憾,但奈何战事紧急,他不得不再次与她辞行。
然而进门便发现了今日的不同寻常。
似是知道他会来,远远便看见门厅洞开。进去之后,玉娘已端坐主位,舒五在她一侧,亦正襟危坐。看见他进来,冲他微微一笑,这笑令他心中波澜微起,竟生出了一点点不安。
陆崇上前施礼。玉娘淡淡道:“将军不必多礼。将军今日来,妾正好要与将军致歉。前几日是舒五不懂规矩,让尊驾下榻寒舍,污了贵体,又听信了她这小女子的放肆言语,给将军带来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