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五拍手称快,亦在心中暗暗赞叹这杜樊川的气魄。
忽地一转头,发现不远处丁章将军一身百姓装束,立在人群中默默观看,及至听了杜樊川的话,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已满含热泪了。
堂前之人还欲再辩,就见一衙役附在知州耳边言语几声,知州神情突变,忙道:“请!”
便见段朗之缓缓踱之前堂,他环视四周,眼光扫过众人不做停留。那刘韶欲与他套近乎也被他一闪而过。段朗之的身后,跟着两名神色威武,持刀上前的千牛卫。
“圣旨到。”段朗之语气轻快宣布道。堂上堂下众人听了忙匐倒在地。
“朕今听闻凉州之事,于督军鱼朝恩之所为甚是满意,盖因其解了朝廷经费之大难。故此尔等百官还需全力配合督军,于为难之处须左右支援。如遇百姓求索,可从公中出钱抚恤之,钦此。”
圣旨念完,堂下众人便没有不明白这其中利害的。
看似圣人用弥补钱财的方式堵住了民怨,实则是维护了鱼朝恩及他颁布的政令。如此揣测,圣人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内侍了,只怕从今之后凉州的军政大权要彻底易手了。
“在下不敬,不明白圣人何以知晓凉州此时此地的案情。还请圣旨一观。”杜樊川已起身,此时拱手朝段朗之要求道。
段朗之摆摆手,便有下人将圣旨端至他的跟前。杜樊川打开圣旨,一看之下,便惊到:“这圣旨墨迹未干,必是假冒!”
众人亦是惊骇,却见段朗之微微侧身,喃喃自语道:“是了,还没干呢。写得急了点。”又转身对众人道:“督军到任凉州之时,圣人曾赐予三道盖过玉玺的无字圣旨,着督军在凉州便宜行事,可先下旨再奏请朝廷。诸君这下可明了了?”
众人不再言语,心照不宣地意识到,仆固节度使入京至今未归,这凉州怕是要改天换日了。
舒五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知州出面赔了酒肆老板娘些许银钱算是安抚,又厚葬了碧奴尔,只是这清查西域商路的政令怕是不会因此消除了。
宣布退堂之后,舒五才惊觉天色不知何时已然漆黑。她瞧见了丁章将军的身影蹒跚,想上前同他说些什么。
丁章亦瞧见了她,远远地冲她露出了歉意的微笑,又快速转身,示意她不必跟随。
舒五步履沉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到丁章将军一定会联想到自己与众将士出生入死,驱逐吐谷浑与吐蕃入侵的贼人,为的就是保一方平安。如今外侮未御,百姓却被自家城中的父母官深深伤害,不知今夜又有多少灯火长亮不熄了。
又想到陆崇至今未归,生死不知,他会想见到凉州城如今的样子吗?
舒五看着白日里繁华的长街此时人影寥落,一个计划便在心中酝酿。
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玉娘在等她。白天府衙的事情已经如浸入骨髓的寒风一样吹进了每一个凉州百姓的心坎里。
舒五大着胆子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告诉她。
玉娘思考了很久很久,像是要埋怨她几句,又像是要嘱咐她几句,然而竟不知道如何开头,末了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舒五今夜却是一夜无眠。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会有多大的效果,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因此抓住了她的把柄对她发难,她只知道不能让一众拼了性命为着凉州百姓平安的将士们寒心。
不去想象陆崇知道后该有多失望,单凭丁章瞬间苍老的神情,舒五觉得身为在他治下受庇护多年的普通百姓,此刻也不应该让那双翻云覆雨之手将凉州拨弄得太过容易了些。
杨傲与那直言的进士似是可信的,但前者离权力太近而后者又离得太远,终是不能完全信任的。舒五便找到了那于堂前端坐的杜樊川。
想到他曾自称是代丁章将军前来观判,不由得脑海中便浮现出那日在将军府后院中见到的苍翠遒健的松柏。舒五找来纸笔,写了:风声一何盛五个字,便交金慈递送给这位掌书记了。
果然不多时,舒五便在已经关门歇业的平安酒肆中见到了杜樊川姗姗来迟的身影。酒肆老板娘为他们点燃了烛火,杜樊川望着那随着溜进窗缝的寒风而不断摇曳的火苗,道:“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姑娘大义,需要杜某怎么做?”
舒五将心中想法的雏形告诉了他,杜樊川低头沉思了很久,道:“此法可行,但若由姑娘出面联络,还恐将姑娘暴露于危境。可若涉事之人过多,恐怕会提前走漏了风声。”他低头喃喃自语,“该想个万全之策。”
突然他抬头道:“有办法了。今夜之事乃姑娘大义之举,杜某代全城将士及百姓谢过姑娘。只是姑娘亦要保全自己,之后的事情姑娘就不用操心了。若来日事成,杜某在丁将军面前为姑娘请功,若事败,则全是杜某一人之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