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陆崇提到他们曾在雪山脚下埋伏,光冻伤乃至冻死的士兵便不下数人的时候,更是感怀他们守护凉州之辛苦而落下眼泪。
陆崇便捧着她的脸庞道:“有这滴泪,便不觉辛苦了。我们守卫的,便是城中为我们落泪之人。”
又拉着舒五的手,轻轻吻在她脸颊,道:“今天晚上不要跟那群小孩子玩了嘛,来同我说说话。”
舒五点头答应,然而那群小女孩子却不答应了,操劳了一天回到帐中发现她们心爱的舒五姐姐竟然不在的时候,便牵了手一起来到苦力营地寻她。
此时陆崇李舟他们已在营边架好了篝火,白天操劳了一天的士兵与他们围坐在一起,正陆陆续续地往篝火上放着串好的肉与菜。
舒五坐在陆崇身边,远远看见女孩们过来便挥挥手朝她们跑去,然后兴冲冲领着几个女孩子,仰头冲他得意道:“我带她们,来加入你们了。”
士兵们见了这如同自家妹妹一般的一群女孩子,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不待陆崇答话,众人便散开位置,让女孩子们坐下,这围坐而成的圆圈便肉眼可见地大了不少。
大家吃着手中的食物,珠珠道:“若是此时能听到舒姐姐的琵琶,才是真的享受了。”“我去拿!”便有另一个女孩子起身要跑,舒五制止住她,道:“世间音律,不唯琵琶。”
瞧见陆崇手中一直拿着的树枝,便指挥他将内部的枝干去了,留下完整的树皮,又在树皮上凿了几个小洞,反复调试了几下,竟吹出了笛子一般的声响。
众人惊呼,舒五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羌笛的制作工艺本就如此,只是此时此地简陋,还请大家马虎一听。”
说着便就着塞外呜咽的长风,吹奏了一首羌笛曲。
一曲罢了,便有士兵抬起衣袖擦拭眼角的泪,道:“舒姑娘这曲子,没来由的倒令我想家了。”
“我也想家了,从前我离家的时候,我娘子抹泪念叨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那时我还笑话她酸腐,如今离家已七年有余了。”
陆崇与李舟二人亦沉默地望着大家,李舟低头念道:“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今为羌笛出塞声,使我三军泪如雨。昔日诗人李欣写出的《古意》,如今竟真切地见着了。”
陆崇道:“此不正是我们出征的意义吗?”
“从前打仗的时候,我便忍不住想,大军出征动辄几十万,而几十万大军的背后又是数以百万的亲人,我们倾尽毕生之力甚至流血换来的,难道就是同另一拨同样离家的人搏命吗?”
“非也。吐谷浑也好,吐蕃也好,屡次侵扰我大唐无非是自己及家人也到了吃不饱,穿不暖的时日,不去抢夺便只能饿毙家中,然而我大唐子民遭此劫掠亦是无辜受难。不过细细想之,为何士兵们吃饱穿暖之余仍要被驱策打仗,乃是贪心不足的将领乃至帝王自己的私心,为着封地的扩大,为着将对方的钱帛美女尽数纳入自己囊中,因此这仗便越打越大,最后竟到了倾一国之力的时候。”
“两吐地区土地稀薄难以开垦,本就不适宜生民居住,我大唐若能以兵戈止住吐谷浑和吐蕃那些贪婪的将领,再效仿汉制设立郡县,使内地农户前去开垦屯田,而两吐之地的技艺亦能流转入我东土,繁衍生息,世代不已。到那时,君王又何愁大唐的国土只止步于凉州。”
陆崇讲罢,众人俱是沉默。舒五从前只知他一心保家卫国,如今感怀他胸中大志,即便身为行伍之人亦有此慈悲,不觉热泪盈眶,动容不已。
李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所以你那日见蒋统领欺负的乃是远道而来的屯田户的时候,便无论如何也要替他们出头了。”
“正解,航英知我。”陆崇道,又长长叹息,“如今我深陷争斗,是否能保全自身也未可知,若有壮志未酬身先死的那一日,还希望航英能够代我争一争咱们描绘的东西止战世代交融的太平盛世。”
李舟亦叹息道:“可叹我自己都未必能够见到那一日。
“若有心,你便可以。”陆崇握着他的手,继而又笑了笑,道:“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唯有你,放可成全我与阿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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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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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降的仪式原定在伏俟城的旧汗王宫中,奈何鱼朝恩见了这虽称之为王宫,但较之凉州城中的盛大豪华的教坊还不如的吐谷浑宫殿,便不愿再进去了。
“恐怕他还是深宫妇人的忧虑,担心会有人在宫殿中设下埋伏什么的。”李舟向丁章道。
丁章不语,仍默默指挥着叫人将受降的地点改到了伏俟城外的一处草原,又通知诸将士将受降之日延后十日,并按照鱼朝恩的意图着力将受降的高台打造得精美大气,以彰显大唐的荣耀与富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