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朗之还以为她仍是从前那副恨他入骨的样子,没承想一进门倒听她说了这许多的软话,比在凉州见到她以后所说的话都多,不由得有些触动,便想将手放在她抖动的肩膀上,舒五转过身来,见到他,以及身后跟着的管家阿翁,便礼貌地朝阿翁拜了拜,又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
“苏荔禾,你莫不是在试探我吧?”段朗之道。他自问深知舒五的脾气秉性,不像是可以随意弯折的人,虽然自己打心底里希望她能够不再如此,然而总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史这么怕人试探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给我机会呢?”舒五道。
段朗之见她巧笑倩兮,便上前一步,道:“你真的不知道吗,妹妹自始至终都是我爱而不得之人。”他欲牵了舒五的手,然而她躲过去了,只碰到了她的衣袖,恍惚之间似是旧梦未醒,他喃喃道:“我从未见过勇敢坚决如你这般的人,便是我自己,亦如苟活在泥土中的蛆虫。我越要挣扎着离开这土地,他们便越要抓着我的脚让我陷得更深,我怕我就此跟他们一样了,可我自始至终要的,不就是一点点自由吗?”
“我便是你的自由吗?”舒五道。
“或许是吧,也许只是一个念想。我看你活的那样好,便觉得只要亲近你,就好像我自己也可以逃离牢笼一样。”
“即便如此,你也不应拉别人当垫背。”舒五冷冷道。
段朗之便笑起来,他说:“荔禾你真是年轻啊,你以为可以高高在上地审判我吗,或许我曾经还有机会,但当我看着右贤王一纸令下,十万百姓便流血漂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没有机会了。”
“你也好,陆崇也好,尽管来取我性命吧。”
“若能死在你手里,只怕我还会好过一点。”段朗之道,笑得快要停不下来了,舒五觉得再差一点点,便能接近他内心的秘密了。
她曾经在心中描绘出一点轮廓,这轮廓随着荣娘的出现清晰了一点,而今她决定孤注一掷,便伏在已经倒地的段朗之身边,向他低声道:“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懦弱。”
然而激将之法竟然没有奏效,段朗之却像没有听见她的嘲讽一样,微微笑了下,道:“懦弱?是啊。我从来都是懦弱的。”
他似要在冰冷的地砖上蜷缩着睡去。
舒五看着他,猛地听见适才还站在一旁的陈阿翁轻咳一声,似是有话要讲。
舒五走上前去,轻轻施礼道:“阿翁。”
陈阿翁对着舒五却是跪拜下去,抬起头时脸上已有泪水,道:“感念娘子慈悲,此刻还愿意同我家主人说这些。记得老奴同娘子见面的时候曾经说过,老奴见过娘子,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老奴见过娘子,在五年前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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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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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是武威颇有名望的大家族,然而祖辈声名远播,到了现如今段老爷这一辈,却已是世荫衰退,大厦将倾了。
段老爷痴迷修道成仙,对家中的亲人及祖业都不十分用心,家中诸事全赖府中大公子冠之打理,而二公子朗之则是性格合了名字,非常的开朗恣意。
武威地区原本盛产美玉,当地的许多商人便做着玉石的生意,段家也不例外。然而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段老爷在郊外修炼的时候,遇上一位受伤的武士。依着段老爷的性子本不会理会他的,然而两个人三言两语之下竟然十分投缘。
段老爷便将那武士模样的人带会了家,从此之后,段家便天翻地覆了。
陈阿翁叹了一口气,道:“谁也没想到那受伤的武士竟然是那么大的官,他伤的本也不重,奈何段老爷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了一般,非让段氏全家跟在这位大官身后效力。”
那大官便指挥着大公子冠之如何在玉石生意场上独占鳌头,更给段老爷指路,说既然大公子已经入了商道,不如便培养二公子入仕,这样段氏日后在武威也好,抑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也好,钱权便总不会有缺的了。
原来潇洒的二公子朗之就这样被父亲囚禁在家中日日读书。开始还是好的,然而毕竟潇洒惯了的性格,没多久便受不了学堂的约束,一日午后趁着学堂先生正在午休没有防备就跑回了家中。
朗之见到自己的母亲正跪在父亲跟前,母亲原是妾室,家中地位不高,然因着段老爷只有两个孩子的缘故,即便身为妾室,寻常人还是要敬重很多的。便是往日里自己不爱读书,从学堂跑回来,母亲在段老爷面前说上一两句,也是能混过去了。
今日朗之见母亲如此,便以为是先生又告到了父亲那里,谁知道就听见段老爷说:“那大人既看上了你,你便随他去吧。”女子大恸顿足道:“我是朗之的母亲,孩子如今年岁渐大,若看着自己父亲将母亲送给他人,他岂能接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