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军中几位将领同时登临城楼,发现这篝火确实没有燃起。李舟道:“前线或有变化。是不是伏俟城中出事了?”
丁章道:“还不确定。再等等,若到子时仍未点燃烽火,你们就带兵出城。”
几人郑重点头。立在萧瑟的风中,背对着已万籁俱寂,悄无人声的凉州城定定地望着远方。直到城中响起了宵禁的鼓声,直到宵禁的鼓声断绝,直到打更的声音几度响起,陆崇道:“将军,子时了。”
仍是一片漆黑。丁章挥手示意诸将领,准备出征。
然而就在此时,城墙的上台阶处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更有噗噗簌簌的脚步声踏着一层一层石阶缓慢地向城楼靠近。
“将军出征,还得等等咱家。”鱼朝恩阴恻得笑脸从后面闪出来道。
“你来做什么?”陆崇道。
“托陆将军的福,咱家虽然不是督军,但仍代圣人巡查凉州。且咱家还要谢谢将军,若不是将军那一脚,圣人也不可能这么快让我回来。”鱼朝恩嘿嘿笑了。
李舟道:“既如此,你就在城中好好待着。若再生事,我也不会饶过你。”
鱼朝恩看也不看他一眼,仍道:“咱家想歇,只怕是也不能了。诸位将军出征,必得带上咱家这位圣人特使。朝廷若有旨意,还得咱家告诉各位不是。”
“且第一道旨意,便是陆崇不可随军,此次留守的重任便要交给陆将军了。”他又咳咳地笑起来,胸腔中发出类似枯树叶片的声响。
丁李两位将军率军出城。
陆崇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渐行渐远的大军,久久地出神。
陆崇曾问过丁章:“此番安排有何深意?”丁章亦摇摇头,此次他为主将,领李舟及蒋步两统领出城,陈统领的世宣营仍担当后援的任务。而张寅则随军返回,驻守伏俟。
舒五将披风披在他肩头,宽解他道:“从前总是丁将军站在这里送你们,如今这家务活交给你,你当家便也知柴米贵的道理了。”
陆崇握着她的手笑笑,没有言语。
几天后,前线传来消息,道乃是吐蕃听闻大唐边境线有变化,又见朝廷内部现弹劾大案,便以为城中空虚,在边境城镇平戎大肆劫掠,实则是试探虚实。如今大军已到,打退入侵便可班师。
陆崇郁结之情稍解,再看凉州城中亦是寻常烟火气息,便听从舒五的安排,随她去了郊外的国清寺。
国清寺本是前朝修建的寺院,香火一般。后来随着督军鱼朝恩的经常驾临,渐渐地附近往来之人便多了,连带着凉州城中的居民都知道了国清寺的大名,山脚之下竟慢慢形成了小型集市一般的繁华盛景。
舒五本也无心供佛上香,然而舒四的牌位在此,她便经常拜访,一来二去地竟成了惯例,每逢初十便要过来,更时不时拉着陆崇一同前去。
看她虔诚跪拜,陆崇碰碰她胳膊,好奇道:“你许什么愿呢?”
舒五回愣他一下,没有理会。等到出了寺庙,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的时候,才悄悄告诉他,道:“我许愿前线及陆崇将军平安,若得尝所愿,我愿一生茹素。”
陆崇赶紧道:“平安可以,茹素就算了。”
舒五打了他一下,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许得不止这个,不过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着便牵了他的手往山脚下一处凉棚处歇息。两人正坐着,就见舒五突然站起来,朝着远方一人大喊一声道:“你站住!”
平日里她绝不会如此,故而陆崇也是吃惊,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乃是一个身形消瘦挺拔着青色衣衫的男子,看着神态竟有点像从前的长史段朗之。
陆崇便与她一同过去,舒五已经微微颤抖,仍轻声道:“这位郎君为何戴帷帽?”
“在下貌丑,怕惊吓常人。”那人答道。陆崇松了一口,这声音绝无可能是段朗之。
舒五似也有所放松,仍道:“请恕失礼,还请阁下摘下帷帽一观。”
陆崇拉了拉她,这要求确有些无礼,然而舒五并不理会他。那人也不再言语解释,便解下了帷帽。帷帽之下的脸庞上仍覆着一层面纱,还没等舒五吩咐,他便已经自觉将面纱扯下,语气淡然道:“乃是家中失火所致。”
那面庞已经尽数被大火吞噬,留下可怖的疤痕宛若蟠虬一般扎根在皮肤深处。陆崇赶紧朝他深深鞠躬,带着舒五下了石阶。
舒五仍道:“是他。”
陆崇道:“圣人已经下旨将他赐死了。他绝无可能逃出生天。”缓了缓,又道:“今日你有些失礼。”
舒五不理他,一口气道:“一定是。你或许会不认得,但我一定记得他的眼睛。”然而这话甫一出口,舒五便觉得失言,望了望他的脸色,亦是沉默着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