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们争执,说了我的诉求,雄虫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我,后来我想离开,贵族雄虫不肯答应,说我不识好歹,所以他干脆找来了一群部下把我敲晕,把我打包送上飞船,离开了劣等星。”
“我被迫加入了军队,在封闭的基地里训练了整整三年才得以离开,而等我可以离开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原来的星球,找到我原来住的地方,可是爷爷已经去世了。他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姿势,躺在那个窝棚里,尸体烂了,骨头蒙上灰了,没有人管他,没人知道。”
贺阑的声音浅浅淡淡的,他说话的语调和以前编剧本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但这个故事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详细,他认真地说了每个细节。
阮煦仍然没出声,他不自觉地靠近贺阑,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处,轻轻牵着他的手。
贺阑接着说下去:“后来我回到军队,一路立功,得到了很多人的赏识,也拥有了不小的职位,可是一路上我也见识到了更多的强权,很多和当年那个贵族雄虫同样的家伙……当然,其中讨厌的不止雄虫,也有雌虫,反正那些家伙都是同样丑陋。”
“我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是少数人所掌控的,他们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情决定大多数人的命运,而他们并不需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所以我恨那群家伙,我后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报复。”
“后来我和其他雌虫成功推翻帝国,成为叛军首领,我和我的伙伴一起推翻了帝国皇室的统治,成功改变了这个虫族,可是我发现这些仍然是不够的,我所改变的只是这片星域的称呼,而根深蒂固在这片星域血肉里的阶级,却从来没有任何的变化。”
“后来我推开宫殿的大门,见到了你和你的朋友,一群有着顶级基因,地位应该在虫族最顶端的雄虫。”
贺阑终于抬起手,他轻轻抚着阮煦的脸颊,声音听起来竟然显出几分温柔,他用要笑不笑的奇怪表情,对阮煦接着说道:“在看到你的同时,我的心里瞬间有了计划,我知道该如何改变这个帝国雌雄虫扎根的贵族和奴隶差异了。你是身份最尊贵的雄虫,你的基因决定了你比所谓的贵族雄虫还要尊贵,而如果我可以折磨你,驯服你,把你变得像是我所圈养的宠物,那么我到时候只要直播让全虫族看到你毫无尊严顺从我的模样,我再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曾经身为奴隶的身份,那么许多雌雄虫,他们都会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变化。”
“所以我带你回来,给你穿劣等星会所雄虫才穿的衣物,让你住窄小的房间,带你去参加宴会,却半途丢掉你,我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试图折辱你,就是为了完成我自己的计划。”
贺阑讲到这里,身形微微退开了点,这样他就看清了面前阮煦的脸。
阮煦低垂着眼睛,他的眼睫太长了,漆黑浓密地覆盖在眼皮下面,挡住了他眼底的大部分情绪。
也正因为这样,贺阑没有办法看清现在阮煦的表情。
贺阑无端地生出许多猜想,这个雄虫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愤怒?失望?还是满脸伤心?
不管什么表情贺阑觉得自己都能够从容接受,早在决定说出这些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接受阮煦任何反应的准备,但这些猜想都只是浅浅划过脑海,很快就没了踪影,因为他觉得阮煦身上最有可能的反应,大概会是茫然。
这个雄虫应该从来都没有承受过这样的恶意,所以他在骤然听到自己这些话之后,他可能根本就无法理解,或者说无法想象……为什么有人能够毫无波澜地说伤人的话,为什么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
不过贺阑又想,这样也没有关系。
贺阑沉默地想,阮煦永远也不用弄懂这些事情,像阮煦这种单细胞雄虫,只需要漂亮快乐的活着,没不必接触任何肮脏的头脑。
毕竟阳光从来不会被染黑,它只是照不到某些阴暗的角落。
贺阑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想到了很多,或许是因为刚才罕见地回忆了一遍自己过去的人生,所以此刻他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化比想象中还要大。
他原本应该以更体面的姿态来承认这件事情的。
贺阑这样想到,于是他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作为这个剧本的开端和结尾,他直视着阮煦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好了,现在我的恶毒计谋败露了,我输给你了,你现在要报复对你心怀不轨的我,你应该怎么做?”
这是贺阑每次编剧本到最后,都会说的一句话,每次阮煦都能很快地理解贺阑的意思,然后给出他的反应。
这次他会怎么做?
贺阑发觉自己心里面并没有很忐忑,倒不如说他只是在等一个注定令人失落的判决。
贺阑发现时间的流逝快慢,竟然是随心率而变化的。
直到阮煦再次抬起头,同时握住他的手腕,他才终于从时间停止的禁锢中被解救出来。
贺阑看见阮煦露出了和以往同样没有阴霾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面有些隐隐的委屈,接着那个雄虫伸出手,狠狠地敲了一下贺阑的额头。
贺阑:“……”
痛倒是不痛,但他觉得额头有点发烫,可能是红了。
他不自觉地揉了下额头,在手臂挡住视线的刹那,他听见阮煦认真地说道:“我说过我很厉害的,那天在晚宴那几个雌虫戏弄我,我把他们狠狠地揍了,我不是傻乎乎不知道还手的。”
贺阑听着他的话,突然愣住了。
他是听说过这件事的,那天晚宴里阮煦的确教育了几个雌虫,听说让在场的其他雌雄虫吓了一跳。
贺阑听懂了阮煦的意思,随即他就着抚摸额头的动作,缓缓弯下腰,手支在腿上,无声地苦笑起来。
阮煦在告诉贺阑,他心里面有自己的衡量,真的被欺负急了他是会还手的,而不管能不能打得过,他从来没有对贺阑动过手,或许是因为觉得有趣,或许是温柔的默许,或许是因为常识不足,但这都是他给贺阑的特权。
但现在他大概要失去这个特权了。
第17章
当晚阮煦睡在了换过之后的大房间里,关于那个树洞一样的小房间,他没有再露出哀悼般的表情,他也没有再像是之前那样对着贺阑撒娇笑闹,说自己想和贺阑睡在一起。
他很听话地进了房间里,等到贺阑在书房里处理完甚海那边发来的消息,他再走出来,就透过半开的门缝,看见阮煦已经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贺阑看着他的睡颜,突然觉得屋子里过于安静了。
这套房子里原本就是这么安静的,算起来从阮煦被接过来开始,其实也就过了半个多月而已,可是少了这只雄虫的胡闹折腾,贺阑却突然感觉有点不习惯了。
阮煦的情绪有些低落,贺阑感觉得到。
这个雄虫的常识很少,情绪也十分简单,贺阑猜想他或许对“生气”这种情绪都很陌生,所以在得知贺阑对他的欺负,其实是种变相的复仇,贺阑对他从来不是以伴侣的态度时,他只是独自流露出了些许委屈。
他没有哭闹也没有折腾,只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仿佛想明白了自己并不是真的被宠爱着的,所以他连言行都小心翼翼了许多。
在贺阑开口之前,他就主动把自己塞进了房间里,不打扰贺阑,也不给他添麻烦。
贺阑隔着一扇门看这副模样的阮煦,也是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雄虫并不是对着谁都会毫无防备地露出笑容的。
贺阑将莫名升起的烦闷藏起来,转身去阳台掏出了烟。
夜晚很长。
第二天贺阑醒来的时候觉得额角有些抽疼,他木着脸走出房间,发现阮煦已经端正地坐在了餐桌前,桌上是两份生活机器人提前做好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