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溯这才满意,牵着马缰微微勾起一点笑,乘着即将升起的朝阳,进了嘉福门。
早朝上例行还是繁复的政务,譬如一件小事,新旧两派鲜少有意见统一的时候,常是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
凌溯如今学会了中庸,听从老岳丈的话,不再随便发表自己的政见了。
反正辛道昭是站在郎子这边的,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他知道什么情况下可以折损一点东宫的利益,什么情况必须据理力争。当裴直被他气得不轻时,少不得阴阳怪气来一句,“右相自有他的立场”。
这时辛道昭便抱着笏板向上长揖,“臣尽臣忠,从不偏私。陛下圣明烛照,明见万里。”
上首的帝王摆了摆手,有时候也不愿听裴直这种个人情绪过重的话,便沉着脸将事情暂搁,又去讨论另一桩政务。
朝堂议政,大事小情就是这样逐条清理,今天遇上了县、州、都督府的建置,兼有北疆的裁并,一场朝会持续到将近晌午才散。
出门的时候,廊下已经摆起了食案,案上各放一盏黄米羹。果真是入冬了,天骤冷,臣僚们捧着羹碗捂手取暖,闲谈也是压低嗓音唯恐御史弹劾,不敢高声语。
凌溯顺着台阶下来,刚要返回少阳院,见皇后宫中内侍快步赶来叉手行礼,低声道:“郎君,今日是十月初一,皇后殿下宫中摆了饭食,请郎君过去一聚。”
他颔首道好,回身叮嘱詹事先去处置公务,自己跟随内侍进了内廷。
皇后住在神龙殿,这也是圣上在太极宫的寝殿,不过圣上居处多,并不常在这里,像今日散朝后就没有回来。
凌溯进门时,见母亲坐在案前等候,原本肃穆的脸,在听见他的脚步声时乍然温和,含笑起身招了招手,“大郎,今日天忽地凉了,早上出门可曾冻着?”
凌溯说没有,向皇后行了一礼道:“殊胜早早就替我预备好了护具,不曾冻着。”
皇后听了甚是慰心,笑道:“这孩子果然周全,那时替你选妃,你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如今总算知道人家的好了?”
凌溯说是,脸上浮起腼腆之色,顺着皇后的指引坐了下来。
“先前让人去找二郎,听说他上城外巡营去了。”皇后示意女史斟酒,一面和声道,“天凉了,喝盏清酒暖暖身子。往年在北地,只要你们不出征,十月初一全家都要团聚的,如今江山大定,明明都在长安,却连面都见不上了。”
阿娘难掩忧色,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但凌溯却知道她的心结。
元家是武将世家,当初阿耶正是借着元家壮势,才在北地雄踞一方。后来南下攻占长安,元氏出力不小,阿娘对阿耶来说助益颇多,但能干的嫡妻,不如惯会做小伏低的妾侍来得讨人喜欢。阿耶十分宠爱凌冽的母亲,大历建朝后便册封裴氏为贵妃,对于阿娘,夫妻间的情分在,敬重也在,但却少了当初贴心的亲厚。
他见惯了家宴上,阿娘端庄地坐在上首主持大局,而贵妃挽着阿耶谈笑风生。阿耶低头看贵妃的那种眼神骗不了人,他感激自己的发妻,但他更偏爱贵妃,感激和爱是两码事。
如今江山打下来了,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这种事更是难以改变。作为儿子,他心疼自己的母亲,但又对现状无可奈何。他曾想去找阿耶好好谈谈,但每次都被阿娘拦住了。阿娘说没有用,规劝不得,反倒让父子之间生嫌隙,算了。
一个大军突袭时,带领五百人守住城池的女中豪杰,感情上一败涂地,细想起来很悲哀。
凌溯尊敬父亲,他运筹帷幄,定鼎天下,作为儿子,将他奉若神明。但若是牵扯上阿娘,不免又心生怨恨,只是这怨恨掩藏得很深,从来没有表现出来。
实在是因为太过偏私,涉及了朝堂,之前封赏功臣的时候,阿娘为一位族兄求过官。当时阿耶借着战功微末的说辞,勉强许了个从三品的归德将军,转头便赏裴贵妃不曾上过战场的兄长一个开国郡公的爵位,实在太不公平。
阿娘气得病了一场,这时阿耶才回过神来,匆忙加封他母舅为郡王,但事后补偿总欠缺了诚意,阿娘不说,凌溯心里也明白。
元皇后见儿子面色阴沉,才发现自己又扫兴了,忙笑道:“罢了,他们不在,我们自己吃。”往凌溯碗里夹了点心,复又让大长秋搬了个锦盒过来,“我精挑了几样首饰,你带回去哄殊胜高兴。上回波斯进贡了一双跳脱,好精美的款式,我原本想拿来送她的,不想派去的人晚了一步,被裴氏抢先取走了……”
皇后喃喃说着家常话,对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倒也并不气恼,但凌溯听她说起那双跳脱,就想起秋狩那日居上和他提到过,说贵妃另赏了首饰给凌冽的未婚妻,大有拉拢镇军大将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