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用沾了辣椒水的袖子擦眼眶,在心中反复排演谢及音交代她的话。
崔缙果然问她:“她在气头上?她任性恣睢,自在得很,有何气可生?”
识玉红着眼眶啜泣道:“奴婢在殿下身边服侍许多年,明白殿下心里的苦闷,她从前待您好,后来又待裴七郎好,不过是想要个知冷知热、真心敬她的人,可你们都……殿下她是被背叛怕了,您好歹是为了佑宁殿下,可那姜昭又是什么身份,裴七郎竟如此有眼无珠,殿下怎能不气?”
识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殿下从前待他多好,如今心里就多恨他,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奈何裴七郎落在陛下手中,殿下一腔怒火无处可泄,只能折腾自己,自甘堕落,就连驸马您今日也是受裴七郎牵连……唉,本来殿下都打算与您重修旧好了,都怪裴七郎!”
“你说她想与我重修旧好?”崔缙惊讶地站起来,走到识玉面前,“此话可是真的?”
“您与殿下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意,殿下一向心软,您也知道,”识玉感慨道,“您陪她守岁,又与她一同入宫参加正旦盛会,您的心意,殿下都记在心里呢。她上元节前还问奴婢是不是薄待了您,说等过了上元节,也该给您个台阶下了,不巧却遇上这事。如今殿下心里只顾着恨裴七郎,哪还有这个心情。”
她说得真情实感,时而拭泪惋惜,容不得崔缙不信。
崔缙一直以为没了裴七郎,对他和谢及音的夫妻感情而言是好事,却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他自觉无辜,又有口难言,思忖半天后对识玉道:“你回去劝劝她,听说裴七郎在廷尉受了不少苦,也算是给她出气了,让她想开些。”
识玉闻言直摇头,“驸马这话说的,泄恨这种事哪有让旁人代替的道理?殿下只怕他在廷尉里被折磨死了,那她这口气要憋一辈子。”
崔缙听出她的话外音,“难不成她还想把裴七郎要过来,亲自处置他?”
识玉但笑不语,崔缙眯了眯眼,怀疑道:“你家殿下到底是想报复裴七郎,还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人从廷尉里救出来,继续待他好?”
闻言,识玉神色一凛,冷哼道:“驸马把殿下当什么人?我家殿下是堂堂大魏公主,要什么男人没有,会为了个奴才自折身份,让人耻笑?殿下的性子有多傲,驸马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崔缙心中恍然。
他当然知道谢及音性子傲,不然两人之间也不会一冷就是这么多年。他不过是曾为谢及姒花言巧语所惑,从前偏心一些,都如此难以求得谢及音的原谅,何况那裴七郎背着她与姜昭厮混,依照谢及音的性子,确实绝无心软的可能。
识玉又低声道:“这些话,奴婢是背着殿下告诉您的,奴婢旁观者清,当然知道怎样对殿下最好,只希望您能与殿下和睦美满。那裴七郎本不值得相救,可若是能做您与殿下重修旧好的踏板,叫殿下心中熨帖,感激您的好,倒也未尝不可,您说呢?”
崔缙半晌不言,似真在心中思忖此事的可行之处。识玉等他想了一会儿,又极自然地迂回道:“当然,奴婢也只是随口一说,若是陛下不愿意给,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再寻别的机会哄殿下开心。”
她作说者无心状,奈何听者有意。待识玉走后,崔缙兀自思索了许久,越想越觉得识玉说的话有道理,也越觉得主院那靡乐喧阗的动静闹心。
于是他起身拎起披风,驭马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待探得驸马离府的消息,谢及音叫停了院中各显身手的郎倌们,叫他们退到别院去歇着。
她也被闹得有些头疼,进屋后歪在茶榻上,端起一盏热茶润喉,听识玉一句一句复述与崔缙的对话。
热茶空了半盏,搁在茶案上,识玉拎起铜壶续满,端给谢及音时,却见她正蹙眉出神。
“莫非奴婢有那句话说的不妥,殿下?”
谢及音接过茶盏,轻轻摇头,“没有,你做得很好。”
识玉在崔缙面前说得每一句话,都经过了谢及音一整夜的深思熟虑。她教了识玉一上午,与她排演了三遍,生怕那句话说错了,让崔缙意识到不对。
谢及音只是觉得崔缙的反应太合她的心意,他曾对她不屑一顾,如今竟如此痛快地想要讨她欢心,谢及音有些理解不了。
识玉小声问她:“驸马会不会是去宫里求皇上放人,他能将裴七郎带回来吗?”
谢及音轻轻摇头。
“很难,”她叹了口气,“上元夜背主私会只是表面的理由,父皇不放人,为的是别的原因。”
河东反民牵涉到裴家,依父皇多疑的性子,不会轻易放过他。她去求肯定不行,崔缙去求……也未必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