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这一些,赵璟的脸色越发和顺,他捕捉到鱼郦脸上一晃而过的犹疑,他微微一笑:“窈窈,你信我,我早已坐拥天下,何必将一个黄口小儿放在心上?别说是他,就算他的父皇复活,我也不惧,相反,我会十分乐意同他光明正大较量一场。”
鱼郦的手颤了颤,立即道:“此事与瑾穆无关,不要提他。”
赵璟心里又灼起一团邪火,但他很快压制下去,装出一副毫无芥蒂的模样,笑吟吟道:“好,不提他,都听你的。”
他拉着鱼郦去歇息,合衣卧于床,将她拢入怀中,似是无意地幽叹:“窈窈,你食言了。”
鱼郦心事甸甸,忽听他这样说,脑中的一根弦瞬时绷紧。
赵璟轻笑了笑,抚摸她的脸,“你在垣县时说过,只要我放了蒙晔他们,你就与我回金陵,从此一心一意地对我,矢志不渝。可是你一听到李雍明的消息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言语随和清淡,让人看不出究竟是玩笑还是质问。
鱼郦将额头抵到他的肩上,许久未言。
赵璟很喜欢她这样无防备、全身心地依靠自己,这种柔软的姿态极大的取悦了他,他抚着她的背,宽纵地说:“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让窈窈为难了。”
他哄鱼郦快睡,于她熟睡后,掀开被衾起身,召来了仲密。
龙案上燃一盏孤灯,将赵璟那张瑰秀而略有些苍白的脸映得晦暗莫测,他道:“守军攻伐在明路,李雍明的身侧高手环绕,朕担心他们不能得手。你派左班杀手去一趟蜀郡,不用活捉,直接斩下李雍明的首级给朕。”
仲密忙应喏。
殿中安静了片刻,赵璟又道:“你时常出入御前,要管住自己的嘴,关于李雍明的事不可泄漏半分给萧娘子。”
仲密眼珠转了转,应下后笑盈盈道:“萧娘子心系官家,有些事迟早会想明白的。只是……江陵郡王殿下久无生母陪伴实在可怜,不如让萧娘子多陪陪儿子,母子连心,时日久了她自然知道什么对她最重要。”
赵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目光垂落,深深思索。
他想,鱼郦之所以放不下前周那些人,无外乎是牵绊太多。既有对明德帝的知遇之情、那似是而非的从来没被挑明的情愫,还有对李雍明的姐弟相伴之情,有对蒙晔的共事之情,可若将她留在这里,让她感受母子夫妻亲情,时日久了,是不是也能把她拉回来。
她在明德帝身边五年,他愿意再用五年的时间将那些抹掉,与她重温鸳梦。
只要她对他一心一意,再无背叛,他的皇后总是虚位以待的。
赵璟呼出一口气,轻缓道:“好,就按你说得做。”
鱼郦一觉醒来,隐约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睡眼惺忪间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濛濛地起身,合蕊掀开綦文丹罗帐,满脸喜气地冲她道:“娘子,您快起来,看看谁来了。”
ru母正抱着寻安在寝殿里来回踱步,他年幼觉多,脾气又大,清晨被吵醒正在闹别扭,挥舞着小拳头嘤嘤哭泣,把嗓子都哭哑了。
鱼郦再顾不得别的,赤脚奔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正暴躁的江陵郡王殿下可是六亲不认,挥舞小巴掌将鱼郦的手打开,兀自仰着头大哭。
合蕊凑到鱼郦身侧,笑着低声道:“瞧瞧这脾气,还真随了咱们官家。”
鱼郦至今都觉得一切虚幻的像一场梦,她呆愣愣看看合蕊,又看看襁褓中玲珑剔透的稚儿,恍惚无言。
宫女来报,说是左班都知仲密求见。
鱼郦忙披衣坐于榻,合蕊将罗帐垂撒,仲密在外鞠礼,鱼郦道:“九千岁不必客气,您是天子近臣,只向官家躬身,我怎能受这一礼?”
仲密笑说:“那都是官家抬举,奴可不敢在娘子面前托大。奴昨夜向官家恩请,让把江陵郡王交由娘子抚养。听说今晨一早官家就去巡视京邑守军,怕来不及与娘子交代,特来说一声,您不必忧心,只要您不嫌稚子烦扰,郡王就留在您身边了。”
鱼郦诧异:“是你?”不由得感激道:“多谢。”
仲密摆摆手:“娘子可要折煞奴了,奴自前朝便净身为奴,从前这宫中人人都瞧不起奴,随意驱使折辱。唯有官家将奴当人看,倚重信赖,赐予富贵尊荣,奴必泣血以报。娘子是官家心尖尖上的人,奴自当珍重以敬。”
他将话说得漂亮,甚是熨帖人心,鱼郦心存感念之余,觉得这个人实在妥帖周到,难怪赵璟那么个乖张暴戾的人,都能对他另眼相看。
可是……未免太妥帖,把赵璟的心意摸得太透了。
内官谙熟天子心机,左右天子喜乐,这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