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太不想被称为要饭的,也许是出于对母亲恶意的报复。
慢慢的,哈月开始在每次放学回家的路上,都刻意绕路避开母亲的小卖部,在学校里,她也从开朗爱笑变得沉默寡言。
她不仅不再思念离家出走的父亲,回到家里,她也拒绝再和赵春妮说一句多余的话,每一次她望着母亲那张面露不悦的脸,都在默默起誓着逃离这个家。
直到她十年寒窗苦读,奋发图强,终于从绥城考到了蓟城,把尖酸刻薄的赵春妮和这个腐朽杂乱的小卖部远远甩在身后。
但今天不是那些日子的其中一天,如今的哈月已经年满二十六岁了,她不再是那个因为母亲的一句话就难过流泪的偷偷抑郁的年纪,她忙活了一早上,跟母亲拌了嘴,将电动三轮车停在彩钢房旁的大槐树旁,打开门锁走进“春妮小卖部”时,心中竟然没有任何发酵的怨怼。
她很欣慰自己的心像铁一样硬,懒得和赵春妮生气,这一定是个人精神成熟的标识。
当然,这种成人式的平静很快在四个小时后被轻易打破。
手机铃声大作,哈月正在柜台后面给买了一兜子塑封大鸡腿的老顾客找钱。
她撸起袖管对光查看着百元大钞的真假,阳光透过纸钞从斜对面的窗户打进来,也将她侧脸上的细小绒毛点亮。
哈月的皮肤原本很白净,虽然不是网上说的粉一白,但好歹也是黄一点五的程度,尤其是在蓟城毕业后,她的工作需要朝九晚五地出入望京soho,那时候她还很立志充当一名精致的都市丽人,一位终将成为高级打工人的无产阶级斗士。
刚工作,工资不多,但她深谙贵妇护肤品的好处,再加上她有过那么一位品味格调都拔尖儿的初恋男友,美商被提高了一大截,描眉画眼的能力更是非常出众,资质七分,也可以妆点成十分美女。
可惜,这世间的一切都学要努力而得来,美丽的画皮也需要长期滋养才能产生效用价值的,当年她曾凭借三百万大单月入五万的神话已然不能复制。
这两年她在老家,做小本生意,赚的都是熬店的辛苦钱,成天面对的不是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的街坊邻居,就是家里的饲养物和母亲,化妆没人看,自己也懒得欣赏,非但不再留有化妆的习惯,连护肤品都降级为店里售卖的大宝。
所以肤色肉眼可见的“健康”了许多,光是这一抹阳光,都能将她的脸上烘托出雀斑晒伤妆的效果。
哈月两片薄薄的眼皮微微上扬,电话夹在肩膀一接起来,大姨的声音又尖又厉,逼得她不得已放下钱,将听筒从耳畔挪开两厘米。
对面给午饭加餐的年轻男人是附近的风电发力工程师,他是去年被江城总部指派来的新能源管培研究生。
绥城地处边陲,周遭偏僻空旷,恶劣的天气令人类都逃难般的往外迁移,但正是这种先天的地理环境,成为了风力发电的优势。
从风力发电在绥城邹然兴起以来,“春妮”小卖部的客户也大多是这些电厂的员工。
他们的工作性质是维护电力风车的运作,不算太累,因为风车位置局限,他们中大多数员工也都是背井离乡的外地人,工作时间必然要呆在山上,休息时少部分单身汉为了节省路费也会选择不回家,就下山在绥城市内消遣。
面前的电力工程师娄志云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娄志云今天是专门来绕到春妮小卖部来买东西的,原因是他胸前口袋内装着的两张电影票。
苍天可鉴,这不是一时兴起,在对哈月产生悸动后他曾打听过,面前与他年级相仿的女孩儿还是单身,别看她现在只是无证经营着一家小商店,竟然也是当地高中有史以来的第一名考上蓟大的女状元。
因为这个,娄志云自作主张地将哈月想象成一名与自己的进步精神相当匹配的新知识女性,况且哈月不同于一般文人,俳优畜之,她身体力行,勤劳肯干。
多么朴素的哈月!多么贤惠的哈月!
真是当今世间男性少有的婚配最佳人选。
楼志云的深思熟虑从春天一直磨到了秋天,这次下定决心一定要与她先成为朋友,再缓缓发展起来。
但这会儿他还没来得及跟哈月说出自己准备了近半年的搭讪台词,就看到哈月平常总是堆着笑容的小脸一板,严肃而尖锐地朝着电话里问:“姨,你说清楚点儿,别光哭,什么叫猪丢了我妈也丢了?”
“我不是嘱咐过,让她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吗?”
第3章落日下的三臂巨人
就在哈月火急火燎的锁上小卖部的房门时,两百公里外的薛京正窝在一辆丰田考斯特的车后座上搭着眼睫半梦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