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对于父母的爱恨已经淡化成了一条看不到的线,这条虚线并不能支撑着她活下去。她要活下去,真的活下去,只能从自己的内心找可能。
她也要找她热爱的东西,就算再浅薄,再功利,再世俗,她也要有一个不顾一切,让自己独自闪闪发光的可能性。
那种可能性里,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
她要先保证自己站稳,才能接受所有生活打来的巨浪。
这就是她真实的情绪。不孝,不善,不正确,也许会被诟病批评,但异常真诚,而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人可以倾听哈月的感受,就像她也倾听了薛京的感受。
思想陡然清醒时,像是渴了十几天的人,突然要徒手从沙漠挖开一口井。
去时的路上两人身后带着猪,回来的路上车斗里什么都不剩。
前往兽医家的路上,哈月刷着手机,临时改变主意,重新给薛京指了一条路,将猪低价卖给了附近农户的小型养殖场。
违背母亲的意志将自己不能承受的负担减轻是第一步,紧接着,三言两句,她在微信上和当日要价六千的护工敲定了护理细节,邀请对方于明日带着健康证来家中面试。
手里的钱不够长期聘请护工也没关系,因为现阶段,她除了为自己搏一把,再无它路可走。
以她的精神状态没办法再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患病的母亲,即便吃药轻声是赵春妮挂在口中反复要求的“孝道”,但那对她和母亲都不公平。
如果可活,没人该被社会规训压死。
想通了,面对生活接下来的未知,心脏反而会狂跳,像是上学时每一次上台辩论前那种独有的紧张感,哈月解决掉猪仔,等不及回家用wifi,在回程的车上就用流量将创业时使用的所有app全部下回手机。
她当初为自己的公司搭建网站时,域名租二送一,而她喜欢捡小便宜,头脑一热冲了三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在手机浏览器内熟练地打下了那个她以为早就忘记,但实则记得滚瓜烂熟的网址。
食指点击跳转,网站还未停用,就在网页图片刷新时。
像是神明显灵,她接到了孙启明的那个充满博弈性质的电话。
外贸圈里有句老话,工厂跟单,狗都不做,小到发货文件,大到商品统计,面面俱到,再加上质检环节,配合难,责任重。
能大展宏图在前线拿提成的业务员,绝不会去做沟通繁琐又耗力的跟单员。尤其是孙启明这次合作的汽配厂家地处绥城重工业区,那里厂区连着厂区,空气重度污染,连天空都蒙着一层燃烧后的灰,管理混乱,跟单绝不是一件易事。
所以在孙启明委婉地抛出汽配订单的诱饵,又说出自己有意重新邀请她入职后,哈月朝着薛京的方向挑起眉梢无声轻嗤。
打开免提,昨天还夹枪带棒的孙启明此刻装得满口仁义道德。
他说自己从昨晚得知哈月现在在家过得并不如意,为了弥补当日遣散她的失误,自己决定重新聘请她做公司的首席跟单。
这一次的订单,他会破例为哈月上涨八个点的提成,只要将这一单做成,他还可以想办法将哈月调回蓟城,安排住房及出行。
傍晚十分,夕阳从身后拉长汽车的影子,道路两侧是绵延不断的积雪,因为车窗外反光,从薛京的角度看,哈月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柔光,即便是做坏事,一颦一笑都带点讨喜的成分。
哈月故作沉吟半晌,皱着小鼻尖,最后干净利落地表示拒绝。
“跟单就不用了,把遣散费给我打过来就行。当初去公司实习的第一课,您就教过我,为了防止客户被撬,嘴巴一定要严,看来昨天酒后我还没跟您说,我从公司离职后也有在创业。再加上您说的工业园区离我家不远,我打算自己也过去找找货源。”
“您说的那个客户我也熟,当初不也是我出差欧洲谈来的。”
“哎孙总,您这边记一下我的银行卡号,是63……”
通话戛然而止,哈月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做了个鬼脸。
薛京捏着她的手指搭在自己的右腿上,非但没有伸张正义的自觉,也是一脸乐不可支:“行啊哈总,真要抢客户?”
“可以,我现在觉得你确实有枭雄那味儿了,要不我还是别搞写书了,给你在家里干后勤得啦。”成功女人的背后大概也需要一个默默无闻的男人,他觉得自己就挺适合洗手作羹汤。
他这么大一尊花瓶杵在家里,肯定赏心悦目。
“嗨呀,不至于。我们做业务的,最讲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哈月回握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画圈,声音清丽,“就是气不过他还拿我当傻子,跟单当然能跟,问题现在是谁求谁啊?他之所以给我抛橄榄枝,还不是因为手里没有心腹,实在过不来,那这可就不是我给他干,谈谈合作还差不多,利润啊我要的也不多,四六开呗,我四,他六。多出来的就算孝敬师傅,够意思吧。”